零
陵
散
记
2020.5
 | 壹 |
“你是来出差还是？”民宿老板问我。
这是我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前一天下了高铁，在租车店，店里小哥也问过我。我说来玩。
“专门过来玩？”小哥语气里满是惊讶、不解。
“是的”。
“哦——你有朋友在这边吧！”语气里又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没有，我一个人”。
“那有啥好玩的，我们这也不是景区”，小哥疑惑地说。
“工作有点累，就想找个地方待几天”，我说。
五一我出差了三天，这次申请了调休，来到这里。民宿没有前几日假期期间那么火爆，我到店的时候，老板已去附近转了。店里只有她的儿子在写作业，见我进了民宿，只问我订了哪间房，便把钥匙交给我，继续学习去了。
高铁站在冷水滩，从高铁站到民宿有二十多公里车程。提了车之后，我先查了一下行车路线上吃血鸭的店，找到一家位置、评价都比较合适的，便驱车前往。血鸭是我最爱的一道湘菜，鸭子切块，和鸭血、湖南辣椒一起翻炒，卖相不是很好，鸭血裹着鸭肉，黑糊糊的，但吃起来鸭血香而不腻，鸭肉辣而不辛，回味无穷。水足饭饱，就驾车去了住处。
与连接冷水滩和零陵之间的宽阔干道不同，零陵区的道路大都比较老旧，街上电动车悠哉游哉地肆意穿行，右车道又零零散散地停了很多车，让本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格外拥挤，很多时候只能以三四十迈龟速前行；道路两旁设施同样有历史感，但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颇为热闹。
到了民宿，稍作歇息，就出去走了走。民宿在零陵古城。所谓古城，不过是为了发展旅游吸引游客，仿造古建筑而新建的一座街区。我对这类地方没什么兴趣。去旁边的柳子街和浮桥看了看。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又去品尝了另一道特色名菜——东安鸡。米醋去腥调味，生姜提鲜，吃下去肉质细嫩，鲜香酸辣，饱满多汁，极大地满足了我的味蕾。
回到古城，已是九点多钟。古城小广场上排满了跳广场舞的大妈；舞台前边，也围满了观众；街上同样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古城里有几家露天酒吧，酒吧门口立着麦，暂且管它叫“开放麦”吧，想唱歌的就可以上去吼上两首，我猜是这样的，因为歌声实在是比较任性。我找了家清吧，名字叫“多年以后”，叫了三瓶啤酒。与外面的吵闹不同，这家清吧只有我一个客人；台上的两个小哥在唱歌，一个唱民谣，歌声温柔而又深沉，另一个唱Beyond的歌，气息稍有些不稳。小哥们背后的投影上，滚动着五一期间游客的留言，清一色的简易伤感风，中间还插了一条拉皮条的。后来又来了两桌中年男人，因为项目的事情，公司也打电话过来，没了兴致，就大口把剩下的酒喝完，回去休息了。
| 贰 |
翌日一早，去吃了一碗卤粉，就开车去香陵岛候着，我在等雨的到来。前一晚看天气预报，十一点降雨概率百分之百。到达之时，刚过十点，天空阴云片片但不算是密布，太阳还偶尔跑出来和我打个照面。这里十分清静，偌大的停车场只有一辆面包车相伴。停车场入口对面，一妇女支了个摊位卖冷饮，但无人问津。我沿着江边向下走去，想一窥香陵岛全貌。说是岛，不如说是一块矗立在江中的十米见方的巨石，上面修了石阶和建筑。一男子从河对岸撑船，上岛上去了。这种孤独感我很喜欢，但闷热的天气，让这份喜欢又打了一丝折扣。我看了一下手机，降雨概率下降了一半，心有不悦，就回车上吹空调了。
过了约半个小时，忽然发觉有水滴落在挡风玻璃上，雨水果然如期而至，十分欣喜，撑开雨伞，奔向香陵岛。雨滴落在原本清洌平静的水面，将其一块块割裂开来；雨势渐大，雨声愈加激烈，我心里反而觉得越发舒畅。先前上岛的男子，此时又驾船绕到岛后面，迎着风雨，小舟徐徐向对岸划去。远远的站在岸边，雨水好似隔在我和木船之间的层层细纱，我分明看到船上载着的，尽是孤独与潇洒。
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趁着雨势依旧，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目的地——萍洲书院。书院建在萍洲，萍洲在湘口之中，潇湘潆洄，恰如龙口之含珠。这座建于清朝的书院由于年代不够久远，文化底蕴亦没那么深厚，历史地位就没有那么靠前。倘若让我评选，萍洲书院一定是第一，绿水环绕，清静缥缈，无人滋扰，既可胸怀天下，又可寄情山水，太适合读书了。
跟着导航，我开到了一条崎岖山路上。路之窄，只容一辆车过；路之险，碎石树枝遍布。开到了路的尽头，下车走下几级石阶，是一处渔家私人码头，岸边停靠着几艘小渔船。远远望着水中央，一处小洲静静地卧在湘江潇水合流处，树木掩映之下，依稀可以看到书院的白墙青瓦。心向往之。但这里定不是乘船上岛之处。起身走上台阶，见一少年举着手机，朝我这个方向拍着，见我转身，和身旁少女说笑了几句就转身回到家里了。我走进院子，看到门内几个大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聊天，我站在门外，客气地问路，其中一妇女热心解答。道谢之后，我便返回往向家湾码头去了。码头边停着一辆报废大巴，挡风玻璃后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包船电话，但显然荒废已久，后面的数字全然看不清楚。无奈只能自己冲浪，找到了另一码头位置，又重拾欣喜之情，开往萍洲大桥公交站附近的码头。这个码头立着告示牌，上面留着船家电话号码，号码清晰可见。电话接通，船家告知，书院没有开放。无奈，只能悻悻而归。
回到古城，又去到柳子街。与前日的热闹不同，雨后的柳子街没有了纷至沓来的游客，没有了随处可见的身着古装的各色女子。千年以前的官道，如今早已磨得发亮，一些坑洼处尚存着雨水。我俯身对着小水坑津津有味地拍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两位身着格子短裙、白色衬衣的少女从我身后走过，入了镜头，画面颇具美感。对比古装与老街的视觉上的协调，这种日系少女风格打扮和古香古色的街景倒是一种反差极大的碰撞与融合。我追上前去，请求她们帮忙补拍一条，结果却惨遭拒绝。
| 叁 |
“你是来出差还是？”回到民宿已是午后，老板坐在桌旁，和我聊了起来。
“来玩的”，我说。
“那你都去了哪里啊？”
我简单叙述了一下这一天来的经历，着重地强调了对书院的执念。
“萍洲现在卖给个人了。”
“卖给个人了？”我震惊地问道。
“卖了五十年呢，好像是现在双方还有什么没谈妥，所以书院也没法对外开放。”
我很失落。
“不过可以在古城坐船游潇水，能绕着书院看一圈。”
还未等失落之前填满我的身体，惊喜又重新占领高地。
第二天早早起床，整装出发。老板问我今天去哪里，我笑着答“坐船游潇水去”。算好了时间，吃了一份炒粉，便走到码头等着。可发船时间已至，却仍不见船家身影，便又打起了岸边留的号码。
“请问几点发船啊？”我问道。
“去哪里啊？”船家反问。
“萍洲书院”。
“书院现在不开放”。
“不是可以游潇水，绕着书院看一圈吗？”
“你几个人啊？”
“我一个人”。
“人太少啦……”
没办法只好作罢，回去发动车子，执行另一个计划，取道千家峒瀑布，最终前往上甘棠。路途很远。中间途径女书博物馆，就准备进去参观一下，顺便歇歇脚。博物馆藏得很深，走进景区大门，要穿过一座吊桥，走上几百米石子路。博物馆不大，一座大门，门内一白色道隔墙，将前庭和内院隔开，墙上用女书写着几个大字。我上半身探进大门，见几个女人正围坐在门后的一张方桌上吃饭。
“请问要门票吗？”我轻声问道。
“要门票，四十一张”，一女人停止动筷，端着碗答我。
“哦，那有讲解吗？”
“有，但是得等到下午，现在游客太少。”
可不是嘛，游客只有我一个人。
“那好吧”。
转身离去，在景区大门口赏了一会儿花间戏蝶，就奔向千家峒了。到了千家峒，工作人员告诉我景区正在修缮，暂停开放。只好直接前往上甘棠。
爱而不得，不是人生常态么？
| 肆 |
村口立了一个大牌坊，上书“上甘棠村”，牌坊外左侧设立了景区管理处，门上挂着铁锁。管理处门外有一棵大槐树，树下两条大黄狗，在惬意地享受着午后时光。其中一条比较敏感，当我慢慢向它靠近，仿佛打扰了它的雅兴，起身慢悠悠往村子里去了。
走到村子最里面，终于看到了我想见的那座石拱桥。桥上有几拨观光的中年大叔大妈。大妈们双臂张开，撑开丝巾，大叔们举起手中的单反，为大妈们拍照。大叔们拍起风景来，却又显得十分专业且认真，两位大叔在桥下跪了十多分钟，极力找着角度，透过桥洞，仰拍对岸的古楼。我十分不解，为什么对拍美景如此执着，却任由大妈摆出那么老气的拍照姿势？可能在大叔眼中，大妈什么姿势都美吧。
我到了另一边无人处，拍着水中的一群鸭子。面前的树枝上落了一只水蜻蜓，我又聚焦在蜻蜓上，鸭子变成了它的虚化背景。拍完蜻蜓鸭子，才去拍了一会儿石桥，可拍出来总觉得不怎么好看。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依旧毒辣，加上只吃了几口不可口的午饭，饥肠辘辘，遂打道回零陵。
一往一返，已是四百公里。除了一小截十几公里的高速外，其它大多是国道、省道。道路在群山之间斗折蛇行，反向急弯随处可见。我驾着高尔夫，在这蜿蜒曲折的路上驰骋，仿佛韩寒附体，那一天，我就是省道325的王。
回到古城，已近八点钟。绕着古城里的车道爬了好几圈，终于熬出来一个车位。停好车，洗完澡，准备出去大快朵颐。去到餐馆，餐馆已准备打烊，只有门口左手边一桌男人，在进行酒足饭饱后的谈天说地。我点了一份血鸭，两瓶啤酒。服务员问我几个人，见只有我一人就餐又问“一个人要两支啤酒？”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惊诧的。吃了一半，店里就只剩下我一桌客人，店员陆陆续续下班，我刚喝完一瓶酒。刚刚的服务员带上收银员走过来，让我先把单买了，问我剩下的那瓶酒还要喝吗，我说“要喝啊”。显然，她有点不满意我的回答。又过了一会儿，挑了鸭肉吃完，提着剩下的半瓶酒就离开了，留给了服务员一个潇洒的背影。
回到民宿，老板正和一对年轻情侣聊天。我也加入了进来。他们在古城内开了一家“柳蕴”咖啡馆。古城内的各个店家时不时地互相走动。他们对我今天的行程很是惊讶和不解，搞不明白我这个怪人，为何乐在其中。聊得兴起，我们一起去夜游浮桥。
| 伍 |
深夜的浮桥之上，已不见早些时候的熙熙攘攘。左右眺望，在两岸点点灯光的照映下，分明看清，此时的潇水流淌着的是滋润了整座城的静谧。桥中央传来悠扬的笛声，只有微风和水声轻轻和着。
站在十步开外，我静静地望着眼前两个奏响笛音的男生。一个中分梳着韩式中分，戴着圆框眼镜，一个是及眉的蓬松发型，背着黑色电脑包，二人皆是白色短袖，黑色长裤。他们交替吹奏，偶有合鸣，配合却略显生涩。有时，也会停下来，在那里说说笑笑。我倚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灯火，晚风迎面吹来，挟着一股子少年气。
浮桥是近两年重新修建的，沿用先前的设计思路，二十余艘刷成深红色的木船横向排列在水面，作为桥基；木质桥身搭建在船身之上。与旧桥相比，为了使桥更坚固，桥基与桥身之间加了钢架结构；新桥被拉得笔直，作为桥基的木船被设计得极为对称、整齐，站在高处，俯瞰整座浮桥，造型有点像吃光了鱼肉的鲅鱼鱼骨；为了安全，桥体两边加上了一米二高的木质护栏；护栏的栏杆其实是定制的灯柱，桥基的轮廓上也装满了灯珠，夜幕降临，这些景观灯便会点亮，和白天样子比较，好似化了妆。
浮桥横贯东西，西边是柳子柳庙，东岸则是东山景区下的老街旧巷。平日里，浮桥上游客络绎不绝，零陵人也喜欢在浮桥上穿过，偶尔有几个老者老妇，挑着扁担，扁担前后挂着竹篮，竹篮里盛着一些家什，颤颤悠悠地从桥上走过，为浮桥增加了几分历史感。
离开的那天上午，在老板的热情邀约下，和一个住店的小姑娘一同去东岸巷子里转了转。水晶巷、总督巷、鼓楼巷、文星街……众多老街旧巷交错相通。文星街烟火气很浓重，两旁尽是打牌喝茶的老人家。巷子里不起眼处，就有名人故居，古井古迹。霭士井水质清洌，几尾金鱼在里面怡然自得；路过春泉井，一男子在井旁清理刚杀好的鸭子；紫仙井中浸着一根木质窗棂。巷子靠近潇水一侧，躺着许多破败不堪的旧建筑废墟……
| 陆 |
也许是即将离开，虽然只在零陵停留了短短三天，但心中一下子涌上来许多思绪。柳子街上，古装与日式制服出现在同一时空并不觉得突兀；身着T恤短裤吹着横笛，显得分外和谐；零陵古城没有历史底蕴却成了市民休闲放松的好去处；古井依然尽可能坚守它本身的职责，为市民生活带来便利；新建的浮桥中规中矩但让渡江者更加安心；旧的建筑废墟上必然有新的建筑建起，城市发展离不开新老交替。可是作为游客，作为外人，我却想看尽她原本的样子，既想看到她得到妥善的保护，又想与她亲密接触。此中是是非非，岂是简单的“对”、“错”二字就能评判得清楚的呢？
想来零陵已有两年之久，不为瞻仰柳子文章之美，不为领略怀素书法之狂,不为探究濂溪学说之理。只为当年一眼难忘的零陵姑娘：貌似满月美而不亏，眉如柳叶写满秀丽，目若秋水闪着灵气……这些所有的美好又随着点点朱唇微启，从口中徐徐吐出；面色微红，更添几分娇俏。我想在她生长的地方走走，也想看看是怎样的山水蕴着谁人笔墨竟生得这画中人？徜徉在零陵街头，寻了几天，美艳者常有，却没瞧见一个和她相似的。
来到零陵的前一个周末，和辰哥喝酒时聊到各自的感情经历。我说，在球场上我可能还算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临门一脚了（辰哥大学时是南区最佳门将，和他相比，我这么说都算是自夸了），可面对感情，过了半场，自己却犹犹豫豫，错过了几次机会，最后就成了自己的意难平。
爱而不得不是人生常态，不够坚决才是。后者是因，前者是果。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