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第57篇涂鸦
藕记
出差在外，黄昏赶路，得知他发烧了。于是心随车上下颠簸着。空有一身护理病儿技艺，只能隔空视频里看看他红扑扑的脸。遂记。
一道道关卡捱过。哪里来电视剧里那种温馨静美的时刻，有的只是披头散发的新妈咪和响彻病房走廊的哀嚎。影视剧里一概没有提起过那些剧痛夺命的开奶过程和在伤口上暴击一般的压缩子宫酷刑，但那才是产后真实的情境。
然而和那个小东西一点一点亲近的过程，如今回想当真还是美好非常。
哺乳的时候那只柔嫩的小手轻轻摩挲我手臂的那刻，觉得心柔软得像一团棉絮，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了。那个丑丑的小东西，眉眼奇奇怪怪，行事全无逻辑，心思费解难猜。但一颦一笑都牵动我全部的神经。担心回奶风险，总是放进婴儿床还要加时守候一个钟头以上才敢和衣而卧。悉心研究尿不湿留下的每一种臭臭的印迹，钻研它肠胃的反应调整饮食起居。它的每一声长啼，都害我紧张地翻遍一层层衣物被褥，唯恐什么硌到它的小身体。它的每一声呵呵，都令我像接受勋章一样欢喜，然后苦练逗它开颜的技艺。而它每一次去医院，我在打针的护士面前强忍不落泪，抱着烫烫的小身躯累极都无法安然入睡。
那个时候，我是个笨拙而勤奋的新手妈咪。
后来它成了他。一个慢慢会回应你的话语表情、会有各种奇思妙想、常常出语骇人、偶有惊人之举的小儿童。我提溜着这一颗心，眼睛不离他左右，喜怒八九因他而起，没有自己的娱乐，在与不在都分分钟惦记。我跟他说很多很多话，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我带他行走草地树林，教他辨析虫唱鸟语。我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循声赶到，只要他叫妈咪。我能够抱持他走东走西，哪怕纤细的手臂同时悬挂着他需要的很多用具。我好似有一身武艺，可以托举他飞檐走壁。我跟老师讨论他的坏习惯，跟医生共商用哪一种损害最小的抗生素，买来一堆书学按摩学刮痧学儿童心理如何教育。我想搬来我能搬来最完美的世界，给他一个接一个的惊喜。
那个时候，我是个焦虑而慌乱的熟手妈咪。
然后我却开始变得忙碌。我被推着走，在职场成为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绕着一根轴。然后，我还贪心地想要更多，找到遗失在哪里的自我。我的deadline，指向远方。
我陪伴他的时候变少了。
忽然有一天，他现出小小少年的模样，睫毛浓且长，而且有了挺直的鼻梁，尽管笑起来的时候大大的门牙无处可藏，还是说一些幼齿而无聊透顶的傻话，但他开始拒绝亲吻躲避拥抱，隐约变得更像他自己而不是一叠声叫妈咪的宝贝或者仰视爸比的小短腿。
他再不会嘹亮地呼唤我，声音响彻马路两侧。
他再不会喋喋不休跟我玩文字接龙脑筋急转弯，学我做瑜伽的动作，跟我讨论哪个女生更讨厌哪个男生很幽默。
他叽叽喳喳的时候变少了。
他跟朋友聊微信联机玩游戏的时候多了。
当我感到他不再那么需要我的时候，既悲且喜。
我想让他继续留在怀里，我又想他快快稳稳下地。
我想让他自己远远高飞，我又想他能始终在我身边低回。
我想赶快去经历很多来不及经历的经历，我又想不错过他跟同伴的每一句好笑的戏语。
我想伸长手臂去触碰这世界角角落落的新奇，我又想静静守候着把他圈在最近的距离。
我想他快快长成英俊潇洒的长腿欧巴，我又想自己还是婷婷玉立清冽如昔。
我纠结不已。这时候的我，是个贪心鬼。
我并没有找到最好的方式去守护这个日渐长大的小伙纸。
但是爱他，并不等于我必须始终站在原地，对吗？
我保证，爱他一如他依然是出生时的那团小小软软的东西。
我想要，同时努力去看这纷繁又广袤的世界来装满我自己。
我必须，始终吸收各种营养，以便在我与他十指相扣的时候，依然不跟他的心有深深的隔离，能够对他所有的心事都能瞬间解密。
我希望我能是这样一个妈咪。
我会永远对他毫不羞赧地表白：我爱你。
我爱得比脸色还单纯
比宠物还天真
图片来自电影《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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