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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崎岖不平,我走了二十年

小学时,从家到学校的距离很远,虽不至翻山越岭,但也要经过几个坡、几条沟和几个村。

印象中那条路很长很长,每天早上要五点钟起床,然后洗漱吃饭,骑上自行车赶在上课铃响之前进入教室。

每当我早上万分痛苦的起床时,我都羡慕死了住在学校旁边小区的同班同学,因为他们甚至可以在上课铃响之前半小时起床都能及时到达学校。

刚上小学时,父亲骑着二八大杠每天接送我与哥哥上下学,那时我坐在前面,哥哥坐在后面。到了上坡时,我会耍赖不下车,然后父亲推着向前走。

后来父亲为了赚钱供我兄妹二人读书,去往外地打工。家里只剩我兄妹两个留守儿童和七旬空巢老人。

从家到学校的那条路我骑车走了好几年,从个位数的年龄骑到两位数的年龄。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时候有人问我最喜欢哪个季节,我说我喜欢春秋,因为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一到雨雪天,上学的路就会变得异常艰难。雨天即使穿着雨衣,也会全身湿透。冬天经常因为积雪而步行上下学。我讨厌雨雪天,我讨厌骑车,我讨厌上学。

有时经常因为怕迟到,而飞快地蹬自行车,下坡时不捏刹车,上坡时使尽浑身力气蹬到坡顶。于是下坡时经常因为速度过快摔出几米远,起来时第一反应不是检查伤口,而是检查自行车有没有明显的损坏。身上的伤口可以用衣服遮盖,但车的损坏需要付出金钱修理。怕回家后被发现,更怕必须通过金钱才能让自行车正常运行。由于上坡时经常骑着上行,所以车链也会在不堪重负之后用断掉的方式表示抗议。那时,我和我的自行车是村里修车师傅的常客。

关于那条路的回忆有很多,我并不是孤单一人,我也有同行的伙伴,但再好的玩伴也总有吵架冷战的时候。有一次,我骑着刚买不久的新车,像是最珍贵的宝物。到放车的地方发现没带钥匙,恰逢与同伴冷战,不想开口求助,于是“自作聪明”将车停放在我以为别人看不到的黑暗角落。虽然早有预感这将是倒霉的一天,但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果然,放学时发现新车不见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发了疯的在附近的地方找。今天怎么回家?今天如何能晚回家?回家后该如何开口?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今天搞到几百元然后买一辆一模一样的回家交差?这辆车还没骑的超过两天,买车的钱相当于白花?……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而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家如实交代然后忍受一场“腥风血雨”的指责。

虽然我大体上还算比较乖的女孩,但骨子里也有调皮叛逆的基因。与同伴同行的时候,会比赛谁骑得快,会比赛谁双手不握车把的时间长,甚至会比赛谁脚站在车座上骑车的距离长……当然,这些技能都在长大后自废武功了。

那条路上有一个收废品站,我与同伴会经常捡到易拉罐去那里换取一毛钱,然后在路上的小卖部买一根辣条;会在每天放学后去路过的同学家玩电脑上的单机游戏,然后再编一个“留在学校打扫卫生”的理由,天黑后到家交差,全然不顾在村里焦急等待的奶奶。

长大后,回忆起我小学时,大人们总是在说当年他们的不易,可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那些年我是如何长大的。是啊,我在爸妈看不见的地方偷偷长大。

后来,小学毕业了,我上了城里的初中。前两年,虽借住在亲戚家,但还是难逃骑车上下学的命运。刚开始上学时,为了不落下进度,晚上放学后还在教室自习。姑姑由于担心我的安全,会亲自到学校去接我。从那之后的两年,我又开始了漫长的骑车之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初二时,有一次,我的腿不知道什么原因开始疼,并且越来越严重,到了晚上放学时,连走路都困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遇到的困难从来都没有向大人求助的意识,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不能给家里添麻烦吧。本以为那天会艰难的回家,只跟平日里同行的伙伴打了招呼,今天会特别慢,如果对方着急,可以先走。当然,她在得知了我腿疼之后并没有先走,而是计划陪我一起慢慢回。那天放学后,我从座位走到教室门口花了十几分钟,在教室门口,一位关系不错的男同学在得知我的情况后强行将我背下教学楼(二楼)。然后我从教学楼缓慢走到学校门口后,一群同班同学在商讨如何送我回家,还被学校门卫以为是要打架而驱散。最后班长决定骑我的车将我送回家,并由另一位男同学背我上楼(六楼)。后来,每当我想起那天的经历,都非常感谢送我回家的几位同学。唯一觉得有些愧疚的是,当时背我上六楼的同学由于我害怕被姑姑误会,而隐瞒了他的存在,可能是青春期的敏感让我抹杀了一位功劳最大的同学的存在,这件事让我一直心生愧疚。如果以上提到的几位同学有一天能够看到这里,再次谢谢你们,温暖了那时的我。

初三时,由于一些原因,我开始了住校生活。那时的父亲还在外地打工,很久才回来一次。有一次,正赶上父亲回家期间,学校组织了家长开放日活动,也就是家长可以来学校听课。我其实很想让父亲来学校见见班主任,于是抱怨父亲从未来参加过我的家长会,只会去参加哥哥的家长会。或许是父亲迫于我的压力,最终来到了学校,陪我上了一节课,并在课后去见了班主任。但是那一天我并不开心,因为他喝酒了。一想到我引以为傲的父亲在班主任的眼里是一个酒鬼,我就会感到羞愧。在一个自尊心最强的年纪,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件很难原谅的一件事,可我也谁都不能怪,毕竟是我自己强烈要求父亲来学校的。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同样是住校生活,两周回家一次。两个星期150元的生活费,让我每天精打细算,省吃俭用。

高一时,朋友过生日,想送朋友一个生日礼物,但又不敢开口问家里要钱。于是每天只吃一顿饭,当时的同桌看见我这样,会经常带我去买零食。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非常感谢那时请我吃零食的同桌,如今已经儿女双全。而我送礼物的那位朋友,今年是我们相识的第十四年。

高三时,为了能更好的休息,我要求母亲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而租房、水、电、暖气、生活等等都需要一样东西——钱。本以为由于母亲的陪读,我可以有更多的精力投入的高考的备战中,但实际上我却因为钱而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我与母亲的每一次吵架都是因为钱,最严重的一次她半夜丢下我走回几公里外她原本的住所。而我第二天早上带着哭肿的眼睛去上早读……我不记得那是我第几次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考外地的大学,我要走出这个小地方,我受够了因为没钱而受的各种委屈。

高考,我没有发挥失常,但我的确能力有限。我不甘心去到那些连听都没听过的学校,于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复读。

复读那年,我去到了隔壁市,是所私立学校。我第一次体会到私立学校的恐怖,之前的学校生活让我习惯了老师对“好学生”的宽容,而来到这里后这种“特权”完全消失。这对于内心十分敏感的我来说异常煎熬,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的生活,老师无意中的一个眼神我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学校食堂的大锅饭,每周会有一次改善伙食的机会。但毕竟人多肉少,想要吃到好的,就必须跑的比别人快。我是一个不争不抢的人,也从小对吃没什么太大的欲望,只要饿不死就行,总觉得顺其自然就好,不想去为了一口吃的争抢。有段时间,我由于感冒上火,引起智齿冠周炎,更加不想吃饭。每顿饭都慢慢悠悠的走到食堂,还剩下什么就吃什么。但是每次等我到了食堂从抽屉里拿出碗筷时,碗里都盛满了吃的。感谢那段时间一直帮我打饭的同学。

第二次高考没有发挥超常,虽然最终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名校梦,但也算尽了全力。

我终于如愿到了离家很远的城市,本以为我脱离了那些束缚我多年的事情,可我还是整天因为没钱而自卑。刚上大学时,生活费每次只给200元,花完后再要,但由于刚到学校,有很多生活上的消费和学校的一些学杂费。每隔几天就开口要钱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于是还是跟以前一样,能省则省。父亲总是拿我跟哥哥比,说哥哥上大学时一个月只给500的生活费,而我要600块,也算是“穷养儿,富养女”了,每一笔账都在记着。自尊心太强的我于是更加省吃俭用,根本没想过让父亲知道同班同学每个月几千块的生活费还总是把钱不够花挂在嘴边。有一次,连续生病了一个月,每当一个症状好了,总是伴随着另一个症状的出现,而我还是秉承着能省则省,能忍则忍的原则,坚持了一个月。直到最后最喜欢的高数课都要请假的时候,父亲突然得知此事,连夜坐上火车赶到学校带我去医院——肺炎。父亲陪我输了一星期液,临走时恰逢奖学金发放,父亲直接从取款机取出后带走。那时虽然内心不理解父亲的做法,但要强的我还是选择了沉默。

大三时,通过朋友介绍,我给一个初中的妹妹当家教。我第一次体会到自己赚钱的快乐,我终于不再因为钱这个东西而受尽委屈,但可能是我穷惯了,即使给自己买衣服也还是挑便宜的买,但即使这样,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终于不用再开口要钱了。

有一次,我跟母亲又吵起来了,没错,还是因为钱。她一边给我计算着每一笔我花的钱,一边埋怨着我为什么不问父亲要钱。大吵一架以后,我有半年多没再跟母亲联系,暗自发誓此后不再要她一分钱。我承认自己很冲动,因为我这些年确确实实花了她不少钱,但我受够了她总是动不动就给我计算为我花的钱。因为这会让本就充满负罪感的我感到窒息,我发誓以后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还清这些年来父母为我花的钱。

从大学开始,我总是把爱钱挂在嘴边,只要跟钱有关的事我都会犹豫很久。我从不想跟人攀比,但当我看到周边的同学每天饮料奶茶喝着、隔三差五试着新买的衣服、节假日三五好友相约出去团建、学着护肤化妆……的时候,还是会投去羡慕的眼光。

后来,我读了研究生,导师少的可怜的工资以及食堂昂贵的饭菜让我不得不开始勤工俭学以维持生活。三年,我基本没有开口问父母要过生活费,母亲总是问我要不要钱,我每次都坚定的回答不要。我还是怕,怕我收的每一笔钱在日后都成为“紧箍咒”带在我的头上,我太讨厌钱这个东西了,我讨厌死了它。

现在,我研究生毕业,也在不久后将踏上工作挣钱的道路。我时常想起小学时上学的那条路,在我上高中时,由于开发用地,家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条路不复存在。十几年过去了,我不记得那条路的细节,但我很怀念在走那条路时的生活。二十年的学生时代结束,那条路就好像是我这二十年学生时代的缩影。身体的苦累自不用说,精神的痛苦也不尽其数,小学升初中时没考上,初中升高中时也没考上,就连考大学也是考了两次后才勉强去到一所还不错的大学,读研也没能遇到一位认真负责的导师……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也经历过被宿舍孤立、被朋友背叛、被玩弄感情……可即便伤痕累累,我还是选择抬头向前走。如今,我觉得这条路该到终点了,回首过往,求学这条路一如当年上学那条路,崎岖不平,可我走了二十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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