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种书名看《红楼梦》

北大教授王博从哲学角度解读《红楼梦》

        中国人起名字总会带有各种不同的寓意，人名如此，书名也不例外。“红迷”们都知道，《红楼梦》这部经典名著也有几个不同的名字。这些名字都有什么样的含义？日前，北大哲学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王博做客深圳市民文化大讲堂，从哲学的角度解读了《红楼梦》的五种书名。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这是大部分读者所知晓的，此外，《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这三个名字也在书中出现过。王博说，《红楼梦》是由曹雪芹的血泪写成的，是要细细品味的。不是品味其中的服饰、建筑、各种各样的美食，而是品味人生中的酸甜苦辣，品味的是我们对世界的理想和无奈。品味《红楼梦》，可以借助于一个载体，即这本书的名字。

        王博解读说，《红楼梦》的本名《石头记》朴实无华，但是朴实无华是对世界的冰冷理解；《情僧录》是非常深刻的关于情感的理解；《风月宝鉴》则是和欲望相关联；《红楼梦》一名，红楼就是滚滚红尘所凝聚成看起来非常伟大的世界，伤心人的世界都是梦；第五个名字《金陵十二钗》，讲的是十二个美女，但其实代表了十二种生活方式。

    按照这样的解释，这五个书名分别代表了五种阅读《红楼梦》的角度，关联人生的五大问题，第一个是心，第二是情，第三是欲，第四是世界，第五是生命。

     

    《情僧录》：由情到僧的记录

        《情僧录》一名是空空道人所起。僧人本该四大皆空，是以“情僧”二字便是矛盾的，可是这个矛盾里面透视的是对生命的思考和觉悟，特别是情感。

王博说，《情僧录》，这是一个由情到僧的记录。或者可以说是出情入僧的记录。若要觉悟情根就必须要走入情内，“入乎其内，方能出乎其外。”《红楼梦》最后走向的是虚无，最后是贾宝玉出家，其中最重要的不是空，而是情。《红楼梦》书中善用谐音，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皆是谐音。“大荒”即是虚无，“无稽”即是不靠谱，“青埂”即是情根，小说从情根开始，却在一开始就归于虚无。这是我们经过不停的折腾之后得到的答案，得到这个答案之前我们需要在情感的世界里面披荆斩棘。

       《情僧录》直接跟贾宝玉相关，他首先是情人，后来变成僧人，这是波澜壮阔的过程。《红楼梦》中有一个情榜，贾宝玉高居榜首，靠的就是“情不情”。这三个字，从情到不情，就是情到僧。一个人从情到不情，大概可经过三个阶段：真情、深情、无情。只有经历过深情的人才能走向无情。贾宝玉爱过、纠结过、无奈过，他不知道怎么样结束这样的无奈和纠结，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逃脱无奈和纠结，于是他离开了，任何的情感到最后都归于虚无。

   

        《风月宝鉴》：美女即是骷髅

        《风月宝鉴》一名是孔梅溪所起。“孔”姓，让人能够想到儒家，儒家看此书的时候更多的是考虑某种伦理、道德的标准，对世界上的各种衡量。“风月”二字可令人联想起风花雪月之地，《风月宝鉴》一名更多喻示的是欲望的衡量。

    王博说，在《红楼梦》里面《风月宝鉴》跟一个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个人是贾瑞。贾瑞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最不合适的地方遇上最不合适的人——王熙凤。让贾瑞遇上王熙凤，这并不是偶然，因为在其中看到两个欲望的化身。贾瑞的欲望无非就是对美丽异性的爱慕，可是王熙凤的欲望是贪婪，可以不择手段，一切的牺牲都不再话下。所以贾瑞被王熙凤整了两次之后病了，病得无可救药。

        此时一个僧人给了他“风月宝鉴”，就是一面镜子。在这个镜子中，贾瑞在正面看到了王熙凤，在反面看到了骷髅，所以结论是：美女就是骷髅。美女从另外一个意义来讲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从另外的意义来讲都是骷髅。贾瑞最终走向死亡，是自己把自己整死的，被自己的欲望。欲望的一面是生机，如果没有欲望，世界就是死气沉沉的；另外一面就是死亡。贾瑞毁灭于欲望，这就是儒家从《红楼梦》中解读出的伦理教训。

   

        《红楼梦》：滚滚红尘一场梦

         另外一个名字《红楼梦》，就是滚滚红尘构造起来的世界，整个世界不过就是一场梦。如何来看《红楼梦》对世界的理解？王博说，最简单的线索就是四大家族：贾、史、王、薛。

        谐音是《红楼梦》中最常见的隐喻方式。史家的封号是保龄侯，而书中最年长者也即是史老太君。史其实代表的是历史，历史是不会衰老的。王家代表权力，贾府中的掌权者是王熙凤，王熙凤病了，权力交给王夫人，王即是权力的化身。薛家代表财富，“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雪”即是“薛”。但这些历史、权力、财富最后都汇聚到了贾府。“贾”即“假”，当他们都是假的时候，我们不就是做的一场梦吗？

        王博说，我们在梦境里面是真实的，当我们醒过来的时候是虚幻的，这是《红楼梦》对世界的思考，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这个世界是假的，贾府，所有一切在贾府里面展示着，这都是一场梦，都是在幻境中。

   

        《金陵十二钗》：12种生活方式

       “金陵十二钗”指的是贾府中的12位年轻貌美的女孩，王博认为，这12个女孩代表了12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并且她们是两两相对的。

        面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世界，我们有三个选择，第一，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假，我自己用纯真的心灵去面对它；第二是以毒攻毒；第三是处于真假之间。如果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即是：林黛玉是真的，薛宝钗是假的，其他的很多人是真真假假的。

    林黛玉的生命就是一个情，林黛玉活的就是一个字：真。林黛玉就是一个真实的生命面对虚假的世界，结果注定了是场悲剧。薛宝钗则像是个演员，她活的也是一个字：装。薛宝钗过生日，点的戏都是老太太喜欢的，这说明她没有自我，这就是装。

        而在真假之间，元春嫁给权力，迎春嫁给财富，探春嫁给远方，惜春遁入空门，秦可卿谐音的“情”字最先死去，李纨活的是个“礼”字，完全没有欲望，王熙凤的无情，妙玉的做作。这就是十二钗所展现出来的生活方式和生命。

      

       《石头记》：冷冰冰的心

       《石头记》虽是该书的本名，却被王博放在最后解释，因为“石头代给我们一个冰冷、凄凉的感觉。”石头是什么？王博说，石头在《红楼梦》中不是别人，是人的心，是曹雪芹的心。

       《石头记》的本意很好理解，据书中所写，因整个故事记载在石头上，故名《石头记》。石头上的记录，其实是我们心灵上的记录。石头是不会动心的，可是宝玉是会动心的，所以贾宝玉天生就是矛盾的。《红楼梦》其实就是贾宝玉的旅行，就是石头另外一种形态的旅行。随着贾宝玉出家，就回到本质，还是那块石头。

        这块石头有三个生命，一是最初的那块懵懂无知的石头，第二个是唤醒之后的宝玉，第三是经历过一切的石头，虽然还是石头，可是已经不一样了。所以《石头记》里面就是动心和不动心的过程，这也是中国古代哲学里面非常关注的一个问题，透过《红楼梦》的思考，可以看到所指的是同一个方向，即是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