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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快
乐
八十年代的名山，从有了容身之处的房屋开始就有了菜窖，一到季节，带着浓烈刺骨的寒气的天然冰箱，敞开它圆滚滚的怀抱，吞下去过冬备用的土豆，大萝卜，大白菜，北大荒的老三样，同时埋藏着它对田园青葱风光不舍的情怀。
从我记事开始，在面粉厂这一片家属区，想获取谁家勤快的信息，从烟囱里飘向天空的悠悠炊烟就能猜个大概，黎明芦花公鸡扯着脖子嚎叫即起，但绝对不是洒扫庭除，而是先忙活吃饱肚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走人。即无“厅”也无“堂”，也没有“台阶”，“洒扫庭除”看着是鼓励持家勤劳，实是大户人家压抑着显摆呢，北大荒的家弹丸之地，除了一对塞满全家人衣裳的箱子，火墙顶上的一组被架子，那被架子里垫底是：蓝，黑，灰色的棉袄棉裤，上面压着一层一层，花红柳绿的被褥和几只东倒西歪的枕头外带扭成团的枕巾，这些自由散漫的凌乱被一面绣着梅花的白布帘子恰好遮的完美，最突出的就是那光不出溜的火炕，废纸片，毛嗑皮，随手往地下一扔，每天早上，我妈赵太后用她洗脸剩下的水，抹一抹箱子和炕，划拉几下地，就算拾掇利索了。
生活清汤寡水般的无聊，日子慢的象蜗牛在爬，大人们到是忙的急珞裁的，我从小就觉得没意思，家里的鸡鸭鹅猪狗觉得特别有意思，从它们四平八稳不怕人欠儿登的劲看，保准对现世安逸的生活特别满意，得瑟吧嗖备不住引颈嚎一嗓子，狗贱皮子老逗鸡，把那鸡撵的“咕咕”扑腾着翅膀扫出一片尘土跟着一块扑腾，鹅和鸡朝夕相处，没感情那是扒嗐，所以鹅表哥仗义挺身而出，扭着脖子蔫悄地对着狗狠命地狂喯，狗夹尾巴连说“惹不起”，真“惹不起”这帮玩意儿吃饱撑的相互之间打情骂俏，使得寂静无聊的老屋前的大院子，充满了趣味和生机。
我妈赵太后还嫌不够热闹，跑邻居家又抱回一黄一黑两只猫来院子里凑数，这俩猫，平时不声不响蹲挤在炕头，眼盯着六路，耳听着八方，伸出猫爪子掐算着耗子们露头时机，表面沉静内心波涛汹涌暗藏杀机，赵太后见天剩饭打发猫，它俩早就疾苦愤恨哀怨丛生了，所以赵太后擦炕那猫就是不动态，死活不挪地儿，明显的不给面子，我妈察觉它耿着脖子充满敌意，冲它呵斥；嘎哈呀，给你吃饱不错了，人一年到头闻不着肉味别说你个猫了。
穷家陋室别的没有，但咱家趁耗子呀，犄角旮旯蓬松出一圈土，甭问那又是一只风情万种的老鼠在此安家落户了，这是为它鼠婆和鼠崽子倒腾出的急了拐弯的三室一厅，通往它巢穴的路上残留着黄豆和大米粒，耗子欺贫，越穷耗子越来劲，小耗子在它爹妈纵容指引下，每每光天化日，大摇大摆成群结队说出来就晃悠一趟，有时候一抬头就和一个精致的美耗子闪动着狡猾的贼眼四目相对，长时间的对视，好比情深意长，这么小的玩意儿通常能把人吓个半死，它却不怕人，仿佛听见它得意猖狂的嘲笑声，由其走廊和后屋脚底下的两口菜窖里，不定什么时候，一激动，耗子全家一块出来得瑟一圈是常有的事儿。
老屋配菜窖，菜窖撑着老屋越来越有范，老屋有菜窖的陪伴也越来越有浓厚的时代乡土气息，我家后屋空地，我爹老王消磨了一上午功夫，磨拳擦掌“吭哧吭哧”挖出个半人深的四方大坑，出来的土被一锹锹从窗户直接扔进后园子，深深埋葬了三生三世的老土在老王奋力“吭哧”之下，终于一跃翻身感受到后园子敞亮温暖的阳光。再拾掇出几块厚木板，锯掉多余的部分，上面挨排盖满齐活了。
深秋时节，闲置已久的菜窖终于迎来用武之地，老王一手拄着伸进菜窖的铁锹头儿，另一只手按着菜窖边缘，稍微一使劲，身体就跃进了菜窖，抹墙的泥抹子“七吃咔嚓”铲平边边角角，夏天雨季，渗透在菜窖底下留有雨水纠缠不清的痕迹，老王只知冬天享受土豆的美味，他才不管谁纠缠谁那一套，撒上生石灰面，收干消毒，待窖底洁净焕然一新，一筐筐筛选出来的光滑雄伟的大土豆子，咕噜噜滚进它的怀抱，两情虽相悦，长时间呆在黑暗之中也不是个事，阳光下成长的土豆，当然渴望重见阳光和出头上桌之日。
屋子很小，两个人转着都费劲，菜窖自然大不了，几筐土豆倒进去，很快填满。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子渐渐流走，转眼土豆下去一多半，挨近春天，窖底最先感触到生命潮湿活跃迹象，土豆们满面含羞春心萌动，心底跳动着争分夺秒呼之欲出的芽根，没几天土豆芽便粗胖长短交错相互纠缠不清没个完，可能在唠，当年土豆地里的好风光，唠也是白唠，赵太后专门捡长芽的土豆，挥刀暂土豆芽，谁长的长，谁的命运即将被一刀结束，早知道不如不费那劲了。
后屋的菜窖方便冬天食用土豆子，但在室内极不美观，给日常生活也带来很多麻烦。
菜窖靠墙横一条长凳，上面堆放几袋白面，凳的空档下，是给猪吃的二麻袋麦麸子和粗糙加工的玉米面，紧靠门边散乱堆放着成捆的土豆加工出的粉条，冬天为了节省柴火，集中取暧，全家人挤在大屋里的大炕上，后屋的小炕堆满了高高的豆饼和乱七八糟日用杂物等。
我大姐在遥远的军马连干活，有时候抽空回来探亲，她一回来放下书包立刻取代了赵太后的位置，晾湿柴火，洗衣服做饭喂猪，我就屁颠屁颠特别乐意跟着我大姐，看她忙活，这时候闲下来的赵太后，一般就杵在猪圈栅栏外，挨个瞅她伺候的那群猪，嘴里滴沽着愉快地注视着她那群猪宝贝，仿佛看到一沓钞票向家里飞来，盘算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全寄托在了猪身上，猪感觉压力很大，不太愿意面对现实，你瞅你的，我睡我的，赵太后一杵就杵半天，猪呢，一睡半天。
我大姐又马不停蹄地忙着活面，准备晚上蒸大馒头，端着大花盆来到后屋，几碗面刚盛进盆里，就听“呼隆”一声，她脚底下的菜窖板，那木板其中一块板鲤鱼翻身，我大姐忽悠掉进半人深的菜窖，面盆“叮当”转了几个圈直接扣进菜窖下面的一堆土豆当中，星星点点沾着面粉的土豆受到突然袭击，也不生气，特感谢这次又能重见天日。
我大姐连吓带痛的啮牙咧嘴，长嘘短叹，做为一奶同胞，我本应该拉她一把，至少应该扶她上来表示应有的人道主义关怀吧，可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整天二逼呵呵不懂人事，岁数小并不能做为缺少同情心的借口，没有怜悯之心暂且不提了，我嘎哈呢？我在一旁捂着肚子笑的喘不过气来。
也就是我大姐，忍辱负重与世无争的秉性不与我一般见识，如果是我这性格，很可能拉过来先打一顿出气在说了。
那时候，房子真小，人口真多，一家人在一起挤挤碴碴的也没觉得不好，反而活得劲劲的。
据赵太后不止一次唠叨回忆，有一年春节，我还不到一岁，全家人在大屋忙着包饺子，多余的我被放在后屋小炕上，当时我吮着手指哼哼叽叽傻吃蔫睡，就听“轰隆”一声闷响，赵太后心里一哆嗦，坏菜了，连抓带挠窜过去惊呆了，两垛高高的豆饼，把我盖的严严实实，冬天取暖火墙功不可未，那墙散发出巨大的热情烤的豆饼有点翘，这一翘可好了，那时的豆饼虽然是拿来当饲料喂猪，但其饼纯粹的百分之百的黄豆干货油份贼大，一点不掺假，赵太后有时候熬大米粥也敲块豆饼砸碎扔锅里，老王呼噜噜噜喝的贼香，豆饼掺杂着深厚的油脂，遇热滑溜溜，再说老这么撂着也挺烦，干脆一使劲到下歇会得了，赵太后麻爪了，心想这回可毁了，那圆圆的大豆饼一块二十多斤，二撂便死沉死沉，嗷嗷待哺畅想未来在我人之初时，轰然砸下来，那就是要命的事儿。
搬掉最上面簇覆盖着横七竖八的豆饼，本以为幼小的我此刻被砸的面目全非，不堪入目，那曾想，有两块豆饼非常识大体知本份，和颜悦色地一块架在了我身体的两侧，像房子的大梁一样沉稳地护住了当中弱小的我，而我还在嗯嗯啊啊一脸平静欢乐，多亏赵太后包我的被子裹的紧，双腿蹬不上去，否则一脚踹上去，小命不报销也可能半残。
人能活到今天，不知道要过多少道沟沟坎坎，有的时候真过不去，有时候老天给你一线生机。
孩子们长大了，仅是后屋里的菜窖里的菜明显不够吃，老王又打起了走廊一进大门口，那块空地的注意，有一天，等我们放学回家，又一口菜窖张着大嘴虎视眈眈又掺和进我们家的生活中来。
这口菜窖，相对大一些，土豆，大萝卜左右相伴，在也不会感觉孤单，心中的烦恼和萝卜唠唠，冬天的无聊和土豆谈谈，相处和谐并且友好。
慢长而寂寞的冬日，每天桌上多是大馒头和以土豆，加工成的土豆块，丝，片啥的，土豆炖豆腐是我家常吃的，永远也吃不够的一道菜，我们慢慢长大，有时候我主动要求做饭，首先就要先对付那口菜窖。菜窖挺大，打开菜板，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底下冰冷又透着阴森森的杀气，菜窖周围的土湿漉漉散发着潮不拉几味道，这种环境，不知道土豆，萝卜们何以心甘情愿地呆那么久？
我看小人书看多了，又善于幻想，对地下的一切恐惧，地上的生活可以看见，摸得着，但地下的生活一无所知，不知道那下边会荫蔽着什么可怕怪物，随时会窜出来咬我一口，有几回半空中的窖壁老有耗子打的洞，阴森森地向我张望，太吓人了。但又要把那土豆取出来，急中生智，拽过靠在铁锅边默默运气的炉勾子，整个人趴在地下，炉勾子伸进菜窖，手腕一挥，炉勾子尖厉的弯头，“咔嚓”一声，那弯头愉快地顺嘴咬住了土豆的身体，虽说天下太平，土豆还是大难临头，没想到痛苦来的这么快，疼也没办法，肩膀一使劲，一个大土豆带着伤痕挂在炉勾子嘴边，甩进了盆中。
反正是做土豆块，削吧削吧锅里一扔炖熟了拉导，吃的时候，感觉真香，谁也看不出土豆受伤，更不知道我投机取巧的本事。
生活越来越好，芝麻开花节节高，最后一段时间，面粉厂家属区的各家各户，时兴在院子里，用红砖筑起来的菜窖，据说，红砖建造的菜窖，好看美观，又不容易潮湿，冬天储存的不光是老三样，又增加了胡萝卜，芹菜、冻豆腐块，冻梨、冻柿子、半片猪肉，猪头。只要是过年的食物基本全搁在这可以保鲜的大菜窖中。
这种经久耐用的时尚菜窖，蔬菜保存的时间更久一些，老王听的激情飞扬，但那科学的建筑玩意儿单凭老王整不动，他便请了几个膀大腰圆的邻居和七姑八姨来家帮忙，经过两天的深挖精修，最后一口菜窖在我家大院子里红红火火欢天喜地的扎下根来。
这精致的菜窖，无疑就是北大荒时代巨大的天然冷藏冰箱，每家院子都会有这么一口，菜窖上面只有一个人身体那么大的入口，通过梯子缓慢而下，窖内雄厚而宽敞，从此脱离了老屋的控制，也再也不需要和人抢占有限的空间，它可以自由自在地下承担完成自己冬天的使命。它开始享受独立存在的时光，不会再被人踩来踩去，同时那些被拥在怀中的，土豆，大萝卜，白菜最终也会不受打扰与惊吓，呆的更安稳平静一些。
老屋失去了菜窖陪伴，渗透了浓厚的半辈子的家味，随着菜窖迁移和替代逐渐暗淡了许多，就连耗子们也追随新菜窖的红墙黄土而去，时光一去不回头，往事只能抽空呆呆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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