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忧

​放晴的冬日，阳光铺撒大地，暖气稍微上升。廖芳子打开办公室窗户，望着厂外大街上喧哗的车辆和行人。快过年了，厂里洋溢着热闹、喜气的氛围。

几个月前，为了开辟多种经营，增加效益，工厂贷款在舞水河火烧铺渡口边弄了一个钢铁厂，由一个副厂长负责，人事科杨东也全程参与。那地方距离县城不远，搭车半个小时路程。在筹备过程中，廖芳子去过几次，都是坐单位吉普车下去的。简易厂房已经搭建，各种炼钢设备日夜加班安装。七月炎夏，正是枯水期，河床裸露在毒辣辣的太阳光下面，没有一点风。廖芳子躲在简易房走廊下，燥热难当。

在河边建钢铁厂？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异常荒谬的决策。她从老辈那里听了无数次五八年大炼钢铁的事情，想不到隔了几十年，历史又在此上演。尤其是在这河边，渡口两岸生活着密密麻麻的农户。

她私下里向杨东踢了一两次，杨东除了讥笑她还是讥笑她。杨东告诉她，这是省里大钢铁厂设立的分厂，省市县领导都一致认可的。

“可弄在这河边，靠着居民区，领导们的眼睛哪里去了呢？冬毛，你一个大活人，这些污染难道就看不见？”她争辩道。

“这点污染算什么？”他说，“只要厂子动起来，一年上交的税收就是个天文数字，我们厂子也就起死回生了，大家荷包胀鼓鼓的。”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嘛？你脑壳一根筋啊，想那么多那么远有什么用？真是的，你又不是领导。”杨东特别不耐烦了，这个小姑娘，拿着书上那些没用的东西套在现实中，他觉得太可笑，太幼稚。

廖芳子又跟师傅去说，师傅说他也在会上提出来这个问题，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这是县里的决策，县里主要领导拍板了的。既然师傅都奈何不了，人微言轻，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厂领导三头两天往县里汇报，邀请县领导亲临钢铁厂现场指导，争取到宣传部门支持，派出一批批记者大吹赞歌。廖芳子作为工作人员，尽管有千万个不愿意，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按照领导要求，佯装热情地接通采访，然后好饭好菜接待好，好烟好酒那是标配，不能够又一点马虎和闪失。

她觉得异常别扭，难受。睁着眼睛瞎报道，真算开眼了。更难受的，桌上还要陪酒，她从不沾酒的，几次都弄得比较尴尬。

后来她学聪明了，只陪记者们采访，再把接待安排好，就怂恿杨东去陪记者。杨东就好这一口，加上廖芳子开口闭口领导领导，把他抬得天高，他马上就飘飘然，满口应允下来。

从那以后的这几个月，廖芳子总是看见杨东醉醺醺的样子。当然以杨厂长带头的领导们也异常繁忙，忙着接待来来去去的各类领导，外地取经团，等等。

改革的第一个年头，关于工厂改革发展的宣传报道轰轰烈烈，各种喜讯和荣誉纷至沓来，一付蒸蒸日上的样子。但廖芳子却隐约有些担忧，她仿佛看见无数的色彩艳丽的泡沫在越吹越大，越来越离谱。但厂里上至厂长，下至车间工人，甚至守门老大爷，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难道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她问自己。

但愿自己是那个杞国人。她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