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年味,不是一家人扎堆看剧,更不是围炉夜话。这倒不是说我们不聚一块,事实上,我们有着悠久的家族娱乐传统---纸牌和麻将。
我们家属于村里的先锋弄潮儿,外面流行什么,我们家很快就会跟上。比如电视、录像、卡拉OK、收音机、纸牌、麻将以及广场舞等。
我就是搭着家里这趟时髦之车,学会唱歌、普通话、“电影分析”以及对外部世界的探头探脑。
同时,也是在跟随家庭氛围潮起潮落中学会了打牌和搓麻将。
每年初二,五个姑姑带着她们的老公和孩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与其说是走亲戚,不如说是赶场子。
姑姑们一桌,姑父们一桌,余出来的人再凑一桌,小孩们有样学样地凑一块抓抓搓搓,赢输也不可小觑。
压岁钱是孩儿们手心发痒的即时解药,“围桌小赌”是我家培养表亲关系的独门绝径。
我在这条独门绝径中,经历了上瘾---怀疑---戒赌---反感---理解等跌宕起伏的“正-反-平”过程。
这也是十多年来我与原生家庭之间亲近-疏远-和解之情感纠葛的侧面反映。
引发这一系列波动与转折的背后推力乃是源自一个人从天真稚嫩走向成熟稳重的内在能量。
人这一辈子,其实就像阿Q一样,被命运之神胁迫着“画圆”。兜兜转转的走了一圈,以为能走多远,其实最终不过是回到起点。
我们行走的轨迹早已注定,不同的是运转过程中和停止运动时的心态。在走向人生终场时,有些人完满平和,有些人恐惧退却,有些人装傻充愣,有些人无知无感。
对于家里的“聚赌”之风,儿时的我是既好奇又欢喜,天天盼着能有机会抓纸牌、摸麻将,就连做梦也是包牌糊牌。那时的年味是充满期待和兴奋的。
后来读了高中,由于学业的紧凑与繁重,我主动褪去对纸牌和麻将的热衷与激情,不再参与牌局。
有一回,寒假临近终点,家人们抓住过年的尾巴,没日没夜地洗牌摸牌出牌,家里的纸牌声和麻将声在众人的喊打喊杀中迎来的最高潮。
大伙涌到城里二姑家做最后的狂欢。二姑家附近有一家私人医院,我趁机做了一次体检,结果查出问题。虽然病不致命,但也足以影响一生饮食习性。
有趣的是,我的慌张恐惧、忐忑不安并没有影响我亲爱的家人们的“赌兴”,他们依旧噼里啪啦、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生的荒凉与孤独。无论快乐或悲伤,本质上都只属于自己。
那次体验引发我重新思索个人与家庭之间的关系。如果说人生在世,注定独来独往、独生独死,那么我们还需要在意形式上的人伦集体吗?
何况我们家每回聚在一块,并不曾互相嘘寒问暖、为爱发电,只是“聚众赌博”,不分男女,无论长幼。
当现实家庭与想象中的和谐友爱发生巨大落差时,其引发的剧烈震荡让我从心底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排斥、反感和逃离情绪。
后来的几年,我都是带着这种复杂矛盾又难以言表的对抗情绪回家过年。那时的年味沉闷到令我窒息。
如果一个人永远活在一种状态里,不管是喜是忧,是乐是悲,终究缺了一种“山重水复”、百转千回。这种层次的单调会让我们难以站在正反多面角度来审视人生本然上的复杂。因而错过与那些纷纷扰扰和解的关键节点。
这次回家过年,依然是于一片湿冷中闻着“赌味”日复一日。但除了身体感到有些冷之外,心里已不再充斥寒意。
小舅舅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一定要理解和融入家庭的文化氛围,唯独如此,才能享受到天伦之乐。
也许,我们家就适合“以牌会亲友”,麻将桌上话离别。就适合在这老少皆宜的娱乐项目中一块享受“王家大院”独有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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