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集》第一卷第一部是杂文集《坟》,名字很鬼气,很鲁迅。
取这么一个名字,看似戏谑,背后却隐藏着无尽荒凉。
一个把自己精心熬制、专为治疗国民思想之病的“特效药”,集结打包,通通倒进“坟”里,一并埋葬,若不是看透希望里尽是虚妄,怎会如此决断?
很多青年向他请教前途方向,他不愿做人生导师,更不想将青年带入他的处境,明暗之间的阴森与虚无,他一人承担便好。
为了将青年送到更光明宽阔的地方去,他甘愿牺牲自己,肩住黑暗闸门。
倘说为别人引路,那就更不容易了,因为连我自己还不明白应当怎么走。中国大概很有些青年的“前辈”和“导师”罢,但那不是我,我也不相信他们。我只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坟。
除了死亡确定无疑,没有什么能未卜先知。
鲁迅时常将死亡与坟作为输出思想的背景,与他神交时,后背不自主发凉。
我们向前辈寻求指引,多半因困在迷茫里不得出路,总希望在前方的他们能将电筒转过来照耀一番。
渴求光明与希望,表面上看来是人之常情,可这与趋光的飞蛾有何区别?
今日能趋光,明日就能扑火。
结果只是早早地跳进坟墓。
鲁迅总是将死亡和坟挂在嘴上,并不是要打击青年的进取之心,而是猛烈抨击那些将人间弄的如炼狱的妖魔鬼怪。
人,早晚会死,那么他活着时,是不是该有一个活人的样子。
“立人”是鲁迅一生为之奔波劳碌的终究目标。
在《野草》中,有一篇文章叫《过客》,讲述一个青年,听到一个声音的召唤,踏上寻梦之旅。
他不断赶路,夜以继日,鲜吃少喝,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全不在意。
他以为自己很伟大,可在别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落魄的乞丐。
当渴的支撑不住时,他向偶遇的老爷爷和小女孩讨水喝,这篇文章便是他们由此展开的对话。
他问老人,前方是什么,老人回答说,坟。
这里,青年是鲁迅。老人,还是鲁迅。
小孩,看不到坟的荒芜与寂灭,她眼里尽是野蔷薇、野百合的灿烂与芬芳。
老人劝青年停下来,返回去,过自己的日子,不要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前方,弄的自己一身鬼气。
青年拒道:
回到那里去,就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我憎恶他们,我不回转去!
宁愿步入前方的坟场,与孤魂野鬼作伴,也不要回头参与群魔乱舞。
为的是什么?
那个给他一片白布包扎伤口的小女孩,那条还只能看到野蔷薇、野百合的没有死气的鲜活生命,那个还没有被吃的柔弱之躯。
是他呵护、解救、爱怜的对象,为此,他甘愿孤身赴死、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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