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马卡蒂·马顿生于1940年代的匈牙利---冷战时苏联阵营的卫星国,复制黏贴斯大林模式的小跟班。
那是一个对知识分子极度迫害的时代,马卡蒂的父母,作为犹太人,侥幸躲过纳粹的“奥斯维辛”,却没能躲过“老大哥”的“上帝之眼”。
当他们被逮捕时,秘密警察已收集到有关他们罪行的厚厚的八卷本“档案”。
这些档案一部分来自秘密警察的跟踪、窃听、偷拍,更多出自散布在他们四周的“亲朋好友”,即苏联特色的“告密者”。
父母儿女、丈夫妻子、兄弟姐妹、哥们闺蜜、情人知己、朋友同事、街坊邻居、保姆佣人…
谁都有可能成为告密者,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秘密警察在发展告密者时,有一套行之有效的依据人格心理学进行洗脑拉拢的标准:
招募告密者靠的是恐吓:秘密警察会在深更半夜把对象从床上带走;他只要甘愿充当告密者,就可获释。
找那些因命运或天性受过伤的人——那些性格丑陋、有自卑情结、嗜权、有影响欲但又屡遭挫折和不顺利的人。或者就是找那些虽不至于受冻饿之苦,但却因贫困而感到羞辱的人……这样的人会因为从属于一个影响大、有权力的组织而获得优越感……他们会在一生中第一次尝到自己很重要的甜头,因而死心塌地地与权力结为一体。
马卡蒂父母马顿夫妇被捕前,从事新闻记者工作,分别为美国的美联社和合众社提供新闻特稿。
当时匈牙利总理为拉科西·马加什--斯大林在匈最好的学生,专横残暴的独裁者。
他最大的“政治功绩”就是将“老大哥”的眼睛布满全国,这些比死鱼眼还冷酷无情的眼珠子串联成密不透风的“告密网”,随时准备吞噬“别有用心”或“图谋不轨”的“反动者”。
经过一波又一波的围捕,知识分子濒临灭绝,新闻工作者只剩三人,马顿夫妇和另外一个已被“招安”的告密者。
马顿夫妇为了自保,特意高调行事,与美国领事馆往来频繁,并刻意彰显,别人交谈时都窃窃私语,他们大大方方,恨不得引吭高歌。开着一辆白色的敞篷车,扎眼如一飞冲天的火箭,让那些被拔去“逆骨”的怯懦不堪的匈牙利亲友直冒冷汗,又艳羡不已。
尽管忌惮美国,但拉科西还是下令先后逮捕了马顿夫妇,他眼里实在容不下这两颗刺眼的沙子。
当然,拔掉眼中钉也并非全靠意气,秘密警察们苦辛编织的“犯罪档案”,便是他们“按章办事”的坚实凭据。
这些将马顿夫妇送进监狱的档案,多年后,被小女儿马蒂提取出来,成为《布达佩斯往事:冷战时期一个东欧家庭的秘密档案》一书的主要参考资料。
档案记录,事无巨细,时间地点人物,吃喝拉撒,无不记录在案,现摘录一段如下:
11点10分,马丝恩(Marcine)[妈妈的代号]戴着滑雪帽,穿着棕色羊皮夹克、黑色滑雪裤子,手提购物篮,由小女儿陪伴,离家沿乔鲍街走去市场。她们在里面待了大约一分钟,又去了马柔斯街转角处的另一家市场,又花了十分钟,随即返回她们的公寓。
12点20分[我母亲]穿戴照旧,跟丈夫和两个小孩一起,离家前往附近的车库,在那里上了他们的汽车。[我父亲]坐在驾驶座,车速大约每小时五十至六十公里,去了诺马法旅馆。车停后,大家下车,穿上滑雪板。他们滑雪的时候,我们停止监视。
14点25分,一家四口返回停车处,解下滑雪板,然后上了汽车,循原路回到他们的公寓。
16点,我们停止监视。
这种精准与明确,只有当下的流调可以与之媲美。
有趣的是,马蒂竟通过这份档案重温早已模糊的童年,并从中看到了父亲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些记忆原本已消失不见或消耗殆尽。
如此吊轨,真不知该替她欣慰,还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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