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老四结局的反思

《隐入尘烟》真的是一部后劲很强的电影，我到现在依然为贵英老四的结局意难平，且越想越能感受到一股向下的拉力，这份沉重，偶尔分解出一颗直击心湖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都是我前世今生的轨迹，远古的记忆，忘却的乡愁，童年的回响，亦或是未来的召唤。

尽管我的感受复杂而丰富，但这里有必要克制一下，先把自己隐入尘烟。

这篇的主题是老四结局的反思，我之前听过戴锦华老师和李睿珺导演的对谈，戴老师对老四的结局也是疑惑重重。

当时听的比较草率，只觉得戴老师和我一样，没看懂老四最后是死是活，都被李导隐晦的留白给整懵了。

今天又连续听了两遍，才听出戴老师的话外之音，她其实看出老四的结局，只是不明白导演这样安排的用意。

之所以有这种疑惑，是因为在她看来，历史车轮碾压也好，自然选择淘汰也罢，老四最后都不必去死，除非导演想通过这种死亡的碎裂声惊醒一部分人。

导演从三个方面来阐释老四结局的构想:

一、从老四和贵英两个人的感情本身来说，他们在遇到彼此前，没有体会过人之为人的被尊重、被理解、被关爱以及被怜惜的生命体验，这些都是在两人一起过日子之后才逐渐慢慢唤醒的。贵英的死，对老四来说，不仅仅是丧偶，更是他作为人的世界之门的再次关闭，而且是永久性的。他选择死亡，就是要追随贵英去另一时空继续人本该过的有滋有味、有情有义的生活。

二、将镜头拉大，大到能俯瞰人类历史轨迹，我们会看到历史火车如巨龙般仍在向前游动、奔腾不息。老四和贵英没赶上车，只能滞留在农村土地上刨生活。尽管土地不会嫌弃他们、足够延续他们的生命，但历史却早已抛弃了他们，他们的死亡在某种意义上宣告了农业1.0的结束。

三、之所以让老四追随贵英而去，让本该看到希望的生活戛然而止，正如戴老师所预测，将美好的东西击碎给人看，以悲剧的方式刺激人的心灵，激励人去反思。

反思什么呢？

反思我们这些所谓上了车的人，真的觉得自己比老四贵英幸运吗？脱离了那片沉默的土地，就一点都不留恋吗？

明明站在城市人群之中，怎么还越来越孤独？望着不夜的霓虹灯，为何却要寻找曾经每晚数一遍、如今隐而不见的星星？

在导演看来，历史不能开倒车，老四贵英只会被甩的越来越远，直到和大地一起，隐入尘烟，成为朦朦胧胧、似有还无的记忆。

但戴老师却认为人类未必就不能再回归自然，如果回到农业1.0，那么老四一下子就蹿到食物链最上层，成为最善于从土地里刨生活的大能人。

基于这一点，她认为老四在电影里的结局有点“太干净”、太决然了。

我个人倾向于相信历史的吊轨，和戴老师一样，无法确定历史的走向，尤其在疫情摸不准驱使、看不到尽头的当下。

事实上，正是因为长期受疫情所困，心里的憋屈，工作的震荡，生活的停滞，对未来之路的隐忧，前所未有的变动，让我们开始质疑人生的选择，这个时候，老四贵英在土地上辛勤却稳定有节奏的劳作声，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重新燃起一种向往。

当拥有的一切被“清零”，所幸还有大地。

麦粒种进土里，收获的，不管是麦子的新生还是尸体，毕竟都是麦粒。

鸡蛋孵出小鸡，小鸡长大再下蛋，鸡蛋还能回归自己。

人类，脱离土地，土地化作城市混泥土，起高楼，楼塌了，再回归土地…

老四贵英，像是我们的过去，又像是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