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子诸文中，吾所钟爱极者，为此篇，篇曰：“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此等闲情景致，古人万无一可得，今人则万载亦不可得矣。雨使人繁而雪使人简也，简之为一痕、一点、一芥。
芥，草芥，纤草也，草之片叶也，然芥末为何？草芥之末乎？
吾前有作文《松江鲈鱼鲙记》，食鲙之风唐宋最盛，东渡瀛国，今东国多食鱼生，鱼鲙也。鲙腥冷，须蘸齑而食，古方尚多，今主一种，曰芥末。佐鲙以芥末，自周代始，可谓古甚也。芥末芳香辛辣，掩腥而抑菌，为生食之良佐也。然须食之得法，气息稍乱则涕泪一面，狼狈甚焉。
芥末者，芥籽之末也，芥籽者，芥菜之子也。芥菜者，若榨菜也，大头菜也，雪里蕻也。雪里蕻食其叶，榨菜食其茎，大头菜食其根。鲁南苏北有“腊菜”者，母岁岁腌制，年不可缺，切丝拌酱，配豆腐食，脆生可口。芥可生食、可作菹。芥菜类甚多，《本草》所记甚详。恭曰︰“叶大子粗者，叶可食，子入药用；叶小子细者，叶不堪食，子但作齑；又有白芥子，粗大白色，如白粱米，甚辛美，从西戎来。”此依叶而类之也。颂曰︰“有青芥，似菘，有毛，味极辣；紫芥，茎叶纯紫可爱，作齑最美；有白芥，见本条。其余南芥、旋芥、花芥、石芥之类。”此辨色而类之也。时珍曰︰“冬月食者，俗呼腊菜；春月食者，俗呼春菜；四月食者，谓之夏芥。”此辨时而类之也。
大小、青紫、春夏有别，而芥之性无别也。味烈之物甚众，何以取芥而去他者耶？王祯《农书》云︰“其气味辛烈，菜中之介然者，食之有刚介之象。”所以“研末泡过为芥酱，以侑肉食，辛香可爱。”
另有物介之如芥而人莫能辨其为芥、为非芥者，山葵根也，其叶似薯而小，根茎如莴苣而微，去其叶而磨其茎如泥，味如芥而辣过之，呼为绿芥。而真芥为黄芥也，为芥菜籽之末也。
东洋之食鱼生者，不可不辨不识，不可不知其出，知其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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