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之南，野僻人稀，人不知四百年前，此间曾叠山庄水石，花竹楼馆，大文士大美人厮磨耳鬓，吟咏缱眷，双栖双宿。是地曰拂水岩。
数百年后，出城中行不数里，道左次第铭曰钱谦益墓、柳如是墓，循而入，得一铁门，黑犬默声，目逼人，亟上观，一农家乐也，踉跄而退。回首四顾，见方经处有茂林荫蔽，隐隐见有石亭，通小径，遂扪枝入。前一碑，镌“柳如是墓”，背刻柳小传，碑左右两石径，北通石亭与塚，余地皆植翠柏，亭柱隐约联曰：“远近青山画里看，浅深绿水琴中听”，顶方尖不可得全貌。择另一径缓步，柏上之天阴郁不开，清冷无一鸟过，俯仰天地，美人之塚孤寂在前。拾阶二级，一土塚砖石围之，外又围罗城齐塚，口设两石柱，塚后墙嵌碑“河东君之墓”，塚上一株万年红似大兰，不知何人所植，茂荫之下，竟深碧自生，叹美人芳魂有清淑之气也，余无他物。
想其殁日，知己不再，花月全非，唯寄身三尺白素，今睹此情形，不觉悲从中来。一代绝艳，胭脂消冷，孤湫隘之地，隐逼仄之林，邻鄙陋之所，吾虞地山水之胜，胡无我美人之一峦一峰哉？无怪吾友云栖、花氏自西蜀来，吊如是墓，作哭如是歌，词调之悲，哭恸之切，不临此地，无以感其心而领其痛也。其歌有曰：“柳色深深兮虞山之隈，无雨无霜兮有泪盈垂。”“不见翠蝶茫茫兮剪翠裙，紫府仙人恍兮忽兮谁见芳影？”“拂水岩，千秋月。红豆深埋，桃花句热。当时未酬韩梁愿，身后余骨难堪被分设。”每读复悲。
夫季末风流，玉殒香销。秦淮八艳，意出曲院，身托名士，然善终者有几人哉？柳如是之于钱谦益，董小宛之于冒辟疆，李香君之于侯方域，顾眉生之于龚鼎孳，卞玉京之于吴梅村，寇白门之于朱国弼，马湘兰之于王稚登，陈圆圆之于吴三桂。柳、寇、马皆愤郁而终，李、卞、陈皆长斋绣佛，董则离乱病殁，唯顾从龚而善。更至今日，寥寥剩迹，可凭可吊者，更堪有谁人欤？
墓之西百武，为钱牧斋墓，青松两行，一野径连之。二墓形制全同，唯牧斋墓制略大，石亭有联，联曰：“遗民老似孤花在，陈迹闲随旧燕寻”。钱学贯天人、文章山斗，然富藏籍本，不慎一炬付之；满腹经纶，差强为世人诟病，民族大义，何须英才犹疑，为才者何其难矣。钱塚土起三堆，左右妻子。塚上高树荫覆，树结红豆如珊瑚，簇簇垂坠，相思成疾，落封土上，封土为雨水所蚀，林立若楼馆亭榭，微观若巨，不觉神奇，是拂水山庄耶？绛云楼、红豆馆、秋水阁历历可指，钱作《秋水阁记》曰：“下上千百年，英雄战争割据，杳然不可以复迹，而况于斯阁欤？”呜呼，洵如钱言，斯阁斯人，无不凋零，荒烟蔓草，寂寞空山而已。墓之外，亦是农园，铁网黄犬，东有菜畦，切翠数亩，畦中有一溪，涓涓自寒林中来，细然清，溪上生春菘。钱数百年后，于陋野之中留得一处清白之地，亦属幸事也。念无以可奉者，遂折菘一茎，濯清溪水，奠于墓前，颂曰，后学栖园拜谒牧斋先生。时一羽黄喙玄鸟飞驻翠柏上，类乌鸦然声流滑婉转，亟上望，天云初开，日辉微芒。
出松柏林穿桥去二墓而下里许，一大泊在前，乃知，方二墓在湖上山前，背虞山面尚湖，犹是拂水旧地也，何其佳也。湖远树交环如鬓，烟水苇渚似美人眉眼，空灵明媚。春山皆映湖中，春山在美人目中矣。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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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阅大著，如同拾诗数片晚明。悠悠斯文，溶于今世，不禁笑由心生。 -----余秋雨
气韵古朴，行文优雅，似与前人松下泉边品茗、听琴，一脉心香，旷渺袅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喧扰中回归宁静。 -----赵忠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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