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后三日，栾树花果开大盛，红黄如焰。往龙泉游，夜宿市中，三友小饮，食土菜，论佛理道术，不胜畅然。龙泉处浙南山中，东晋始置龙渊乡，唐初避讳李渊易名为龙泉乡，设县治，属处州。翌日往青瓷博物馆赏器，除数瓶外，余则平平，殊不解丰产之地，展出如何之寡矣，竟不及一瓷贾之藏。过河游西街，龙泉溪西，木构瓦盖楼居沿河而建，参差错落，为清时旧貌也，凤凰山往北一水过流街巷下，家家可用之。其中有售青瓷者数家，多新，偶见零星老货，中有一老者，言温弱文气，得其溪口直壁笔洗残器，粉青盖盒底等，笔洗灰胎青黑釉，开片如丝瓜络，虽所缺偏多，然亦稀见也。沿龙泉溪南行，扶栏北望，龙泉青山浮素沉黛，龙泉溪穿城而过，江边楼阁数叠耸出若黄鹤楼，飞檐斗角翼然，曲江流碧，游船静横，此假期也，我等而外竟无见游人，足知此地之僻也。午寻一肆，食溪鱼土菜，鱼细首圆身，拇指粗，身生黑纹五六道，甚鲜嫩。土菜炒炖多下紫苏叶作调味，蒜椒亦重。及暮至望瓯·陶溪川，为废旧国营龙泉青瓷窑厂改建为艺术区，殊具风尚，偶见南窑笔记吴君有空间其中，本作明日之约，今偶遇，遂访入，空间布置简雅高质，吴君早网识之，数市得佳器，今成面晤，其人布置选物，与美辄近挑剔，好音响斗烟。灯下赏器与论，则其粉青开片双鱼笔洗，稍磕冲，然釉色粉静，无堪匹者。道辞又夜游宝剑小镇，有售瓷者十数家，无甚物，即残器竟珍若至宝。见有一贾方收一线之物，五鼓腹小盖罐及二海棠口福寿瓶，道为随葬一套，罐或为五谷之罐，亦有见内置一铜钱者，或为钱罐，皆随葬器也。此元明随葬规制，或自晋之五管瓶演化而来也。出见东天残月黄若鳝腹，悬楼头。又夜访赵君处，亦本作明日访者，闻其八方杯正售，遂往，入其门，见老瓷尤多，合所见合西街、宝剑小镇所有佳品相者不及此一室也。前网联闻其声以为中年，今一见是为年少也。坐饮并一一赏其所出，官帽洗、直壁洗之佳者不下十余，更有瓶碗洗盏品相亦多佳，择其八方杯、泡泡盏市去。八方杯为溪口窑，口八方规整，小足，釉色粉青开片如络纹，胎红砖色，极罕见，惜有掉片粘，掉片开片不与盏身开片接，乃知纹乃盏损后开，非窑中开也。泡泡盏釉灰青色，开片，扣银口，可坐茗饮。时近午夜，赵君招饮于街口，连尽数瓯不醉，午夜乃归。
三日，出龙泉往南，顺龙泉溪而下，穿万山中。稻方黄熟，田在碧山下，望之如画。过查田镇，往大窑村访陈万里旧居，为陈鹏考察大窑窑址暂居之所，居在村口，窗外青山环绕，清溪湛碧，石桥如虹，为龙泉溪之东出支流，大窑窑系纷列两岸。陈鹏，字万里，民国苏州人，学医、从医，官至江浙卫生处处长，好摄影，有《大风集》。业余八上龙泉，七下绍兴，日作手记，著《瓷器与浙江》，不意竟成田野考古之先驱。新国后转任故宫博物院古陶瓷研究部主任，赴邢、定、钧、磁州、越、龙泉诸地考察窑址录为专著，为我等后学之师也。又顺支流下，访大窑枫洞岩窑址，大窑窑系列为大窑、垟岙头、金村、溪口四片区，窑枫洞岩窑在大窑，明朝主造官器，下临支流，沿山势而上，龙窑、作坊遗迹可见，中有匣钵尤阔大，为烧造龙泉大盘所用。见窑址沙地有钱大漏斗形沙窝无数，此蚁狮之穴也，其又称地牯牛，小首长牙，鼓腹细爪，蚁虫误陷其穴，则为其口中物也，一年食而不泄，待一岁，脱壳羽化为豆娘。又至溪口瓦垟窑窑址，前对青山如屏，遥望云雾缭绕，此龙泉山也，下清溪之口，水田广阔，稻谷方收。瓦垟窑出铁胎薄器，器型多仿古，人多断为南宋官器也。窑依山而上，所谓“前有绕，后有靠”此阴宅堪舆定穴之则，竟与窑址同，窑靠山则便利取柴取土，绕水则乘舟运出，瓷器以稻草包扎，皆就地取材，无非土木草石，一经陶冶，贵为金玉也。其地沿溪自汉晋至元明辟窑凡近六百座，历代出瓷器不可胜计，龙泉窑器可顺流而下至瓯江主流，经丽水、温州港，转销各地。望今之青山荒草，其下辄匣钵瓷片堆为山，可想见古时两岸烟火窑业之盛也，谓：“沿河十里，瓷窑林立，烟火相望”。土人信社神，大村有有窑神庙安清祖殿，供奉宋督窑官为窑神。又有三王祖殿，供奉哥窑、弟窑之章生一、章生二兄弟，亦为窑神也，护佑一方。早年土人辄擅挖窑址，出废器甚多，有重器可十百万金，土人因富。今防护日严，有盗掘者获罪十年余，人莫敢近，所出遂稀。午后归龙泉，复至赵君处饮茗，又得龙泉直壁洗及贯耳瓶残器二件，洗粉青开片，砖红胎，稍有缩釉及窑烟；瓶缺一耳及半口，型极正，釉青翠，为花器之美者。又至时代广场地下，原有店铺数十，今多散去西街及宝剑小镇，余不数家，一望萧条，店中亦残瓷，主人面容颓然，有龙泉斗笠盏型釉俱佳，另越窑堆塑盘龙枕可谓罕见，惜釉尽为土蚀，面目尽失。另处得粉青开片直壁洗一件，发色及胎类方得者而品相更胜。其处更见溪口窑、山连窑铁胎八方杯、把杯、鬲式炉残器数件，器薄如纸，开片若丝瓜络，手赏不敢稍施力。 | 栖园主人五记之《蜀中记》 |
《江南记》《域内记》《域外记》《栖园日记》筹备出版中……
捧阅大著，如同拾诗数片晚明。悠悠斯文，溶于今世，不禁笑由心生。 -----余秋雨
气韵古朴，行文优雅，似与前人松下泉边品茗、听琴，一脉心香，旷渺袅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喧扰中回归宁静。 -----赵忠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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