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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

命运,有时只余叹息!!

 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抢救及时才活了过来,可是再也没有了生育能力。我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两岁,天生智力低下,但生活能够自理,九岁的时候,父母尝试让她到村里的学校去上学,她一个字也认不了,连握笔也学不会,只好作罢。经母亲反反复复地调教,姐姐终于能够生活自理,也能干些简单的活了,这已经是父母的最大安慰。姐姐会生火烧饭,但常常把饭烧糊,也能用桶提着衣服到村头的小河上去洗,但洗得不干净,还偶尔让河水把衣服冲走。

 父亲脾气很暴躁,姐姐没少挨他的打,父亲打人很凶,张起手来就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地使命地往姐姐脸上头上扇。姐姐被打痛了就放声大哭,越是哭,父亲就越是使劲地打,口里恶狠狠地骂,不许姐姐哭,最后是姐姐咬牙忍着,只抽噎,不敢张嘴出声。母亲心疼姐姐,拉不住暴跳如雷的父亲,就紧紧地抱着姐姐,用背挡住父亲的巴掌。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呆呆地站在一旁,不敢作声,心里怕得不得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无可奈何。

 农村里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父母只生了两个女儿,按习俗就是要断香火的人,父亲又是独生子,家里人丁单薄,又有一个傻女儿,更是让人低看一等。农村人有些没什么文化的人,思想很狭隘,没有体恤人的能力和同情心,对于更弱者,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就坐等着看笑话,一旦触及到自己,即使是鸡毛蒜皮的事,就丧失底线,人性的丑陋表露无遗。我和姐姐常常受村里的孩子们取笑和欺负,姐姐没有能力反抗,只能挨着,我自尊心强,受不了这恶气,就不要命地跟那些人死拼到底。悲哀的是,我们受了伤,回到家里,父亲不但不安慰,反而骂我们,让我们不要到外面给他惹事;要是不小心打伤了别人,人家父母就找上门来,父亲不分青红皂白,连连给人家赔不是,还当着人家的面骂我们,如果人家还不罢休,就当着人家的面打姐姐几个耳光,让人家消气了事。后来,不管别人怎么挑衅,我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不是因为我怕了他们,也不是怕回家挨父亲的骂,而是怕姐姐又要不明不白地挨父亲的打。

 父亲从不打我,也许是因为他舍不得,也许是因为怕把我这个唯一的希望也打傻了。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考了全班第一名,把奖状拿回家交给母亲,一旁的父亲没等母亲的手碰到就伸手抢了过去,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最后咧开嘴笑了起来,在我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笑。当天晚上,父亲让母亲杀了鸡,我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乐呵呵地吃了一顿饭,在我的记忆里,那也是第一次。从此,我就拼命地读书,我要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把奖状拿回家,因为那是我唯一能让我的家变得温暖的方法。我的成绩一直都很好,村里的人说我们这个村子从来就没有过像我这样的读书苗子,父母也因此可以微微地抬起头来做人,姐姐也少挨了些父亲的打。

 不知不觉地,我小学毕业了,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也是村子里第一个能到县城里上学的人。由于我的成绩很好,学校特意免了学费,还派人到家里来慰问,好不风光。那一天,我感到父亲的脸都是发亮的,我永生难忘。当天夜里,我在梦中惊醒,父亲和母亲还没有睡,我听见母亲在小声地对父亲说:“我们的小闺女将来肯定有出息,上天有眼,把大闺女的聪明都挪到她头脑里了。”

 父亲叹息道:“希望这样吧!将来不用过像我们这样的苦日子就好!”

母亲说:“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天无绝人之路。你这臭脾气也得改一改了,别总把在外头受的气往女儿身上撒,她够可怜的了,咱生不了儿子,那是命,怪不得谁。”

 父亲声音有点哽咽地说:“是的,都是我不好,气一上来就老子姓什么都忘了,以后你得镇住我。”

 县城离家有十几公里路,我得寄宿在学校里,每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家。县城里的人穿着比乡下人讲究很多,姐姐洗的衣服不怎么干净,以前在村里上学,穿着没觉得什么,穿到城里去可会招人眼光的。于是,我开始自己洗衣服,怕姐姐洗得不干净,姐姐不明白我的心思,趁我抓住周末睡懒觉的时候就把我昨天晚上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了,我只好又拿着再去洗一遍,姐姐不懂,她不敢问,只是冲着我傻傻地笑。

 有一次,舍友发现我的头上长了虱子,去报告了老师,老师怕虱子传到别的同学头上去,要我立即用醋熏头,把虱子除掉,并把我的床铺全拿去做灭虱处理。这样大张旗鼓之下,我头上长虱子的事闹得全校都沸沸扬扬,我隔天就洗一次头的,不明白头上怎么会长出虱子来,心里的委屈全化作泪水,长流不息。周末回到家,我变了一个人似的,躲在房里不出来。吃晚饭的时候,我咬住筷子头,木然不动,母亲细声地问:“闺女,怎么了?考试考差了?”我默不作声。父亲又关切地问:“考差了也没关系,咱不可能到哪都拿第一的,我们不跟人家比。”我还是不作声,泪水“哗”地流了下来,洒在碗里的饭上,父母更是不明就里,只是干着急!姐姐走过来,拿走了我手中的碗,重新给我装上一碗饭。我抬起头来看她,看到她头发里有着星星点点的白点子,分明是虱子的卵,我终于明白过来了,说:“原来是你,你的头上长了虱子,弄得我也满头都是,让全校的人都看我的笑话。”

 姐姐听了我的话,低垂着头,不敢作声,两只拇指在不停地搓着。我气急败坏地跑到母亲的房里去,拿出剪刀,撩起姐姐的头发就乱剪一通,她愣着一动不动,任凭我把她齐肩的长发剪得只剩下凹凸不平的短短的发根。我停了手,姐姐才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微微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父亲和母亲,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不敢让它流下来。母亲站起了身,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姐姐放声哭了起来,死死的拉住母亲的手,父亲坐着一动不动。我夺步走进房里,趴在床上,泪如雨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走了进来,坐在我的床前,苦口婆心地对我说:“最苦最可怜的就是你姐姐,你读书识字的,怎么也这样不会心疼她?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就把气撒在她身上,她成心让你头上长虱子了?你不想想,哪一天我和你爸都离开了,她就是你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母亲的话,字字戳在我的心里,让我心痛得无以复加,我爬起来,扑到母亲的怀里,泣不成声,母亲也跟着哭了起来。很久很久,我才止住了眼泪,对母亲说:“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我这就去跟姐姐道歉去。”

“她哪里听得懂你道歉呀?你跟她说剪短了头发,虱子就藏不住了就行,明天你骑自行车带她去理发店把头发修整齐来。”母亲拉住我,化泪为笑。

 我上高三那年,姐姐出嫁,姐夫是邻村的一个娶不到老婆的中年男子,比姐姐大二十来岁,母亲说反正嫁得不远,当下也好照应着。还说她和父亲总会有老去的一天,为姐姐找个丈夫,生儿育女,将来老了至少有人照顾。很明显,这是一段不得已而为之的婚姻,赤裸裸地让男的娶到个妻子,女的嫁了个丈夫。婚后的姐姐,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姐夫没有多少谋生本事,只靠种点蔬菜到镇上去摆卖来维持生计。贫贱夫妻百事哀,姐姐天生愚钝,干活不麻利,姐夫一个人忙里忙外,难免应付不周,恼羞成怒,就拿姐姐出气,拳打脚踢。有一次,姐姐忍受不了怒不可遏,失控得像个疯子般的丈夫往死里的毒打,连夜跑回家里来,母亲伤心欲绝,说怎么也不让她再回到那边去了,父亲不肯,说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躲着丈夫,招人笑话,过几天就亲自把姐姐送了回去。

 后来我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一个大城市,进了一家外企,收入不菲,姐姐也生了个儿子,身心正常,总算让父母放下了一个心头大石。每次回家,我都第一时间去看姐姐,并且尽我能力去接济她一家三口,帮他们盖好了房子,负担起外甥的学费。姐夫很感激我,说将来会想办法挣钱还给我,我都笑称不要紧,不打算要他还,那个男人不再说什么,但还是拿出本子,记下欠我的账。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对他说:“姐夫,姐姐就这样的一个人,你娶她之前也是知道的,她太可怜了,你就尽量对她好一点吧,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尽自己能力去帮你们。”那个年近半百,背有点驼的男人,面容木纳地向我点着头。我不知道他会否真的恍悟过来,从此善待自己的妻子——我那个从小就让人取笑,受人欺侮的姐姐,挨打时只会咬着牙忍受而不识求饶的姐姐,随时都被人拿来迁怒出气的姐姐,命运掌控在别人手里任人摆布的姐姐,活了半辈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的姐姐,到哪都让人视作包袱的姐姐,受尽委屈却不能说出来的姐姐。

文:不老     编辑: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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