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点燃
一辈子的烟
一剪闲云一溪月
一程山水一年华
一世浮生一刹那
一树菩提一缕烟
第一眼见到许柏涛，我就喜欢他，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许柏涛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不喜欢一个人也不需理由吧。都说人的感情是最复杂的，其实不是，它透明如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舍友方小洁天生丽质，身材婀娜，谙于捕捉悦己者，轻嗔薄怒收放自如，若娇若矜之道修炼得炉火纯青。方小洁的仰慕者有如众星捧月，纷至沓来的情书，苦煞了邮差。她习惯于晚上舍友们都在场的时候开阅情书，且乐于让大家争传抢阅，整个宿舍都弥漫着幸福与骄傲，随着灯光溢出窗外。对于这些，我不羡慕，也不嫉妒，丑小鸭也会有自己的爱情，何况我还不是丑小鸭。我反而不合时宜地觉得似有不妥，这一封封情书就是一个个男孩真诚纯洁的心，即使不被接受，也应该被尊重和保护，不该被公之于众。这种想法只是在我心里若隐若现，我知道其他人未必这样想，所以从不对人说。
张伟天为人世故圆滑，入学第一天就提着果篮和礼物登门拜会班主任。第二天，班主任便以同学们刚入学，彼此不熟悉，无法进行班长选举为由，指定张伟天暂代班长，由他临时组建班委会，时机适合了再进行班干部选举。张伟天便借着组建班委会的时机“招兵买马”，“笼络人心”，一时声名鹊起，顺利在后来的班长选举中脱颖而出，名正言顺地“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张伟天这般娴熟的手法，显然是中学时就已习得，在没有应试压力的大学校园里有了更宽大的用武之地，如鱼得水，发挥得淋漓尽致。
许柏涛颇有才气，写得一手飘逸的好字，学识广博，文采飞扬。自古以来，才子都耽于恃才傲物，许柏涛也不例外，言行举止间总带着几分清高。看得出，许柏涛并不合群，总是悠然自得地独来独往，对张伟天也没有其他男同学那样热情拥护，据说还略有微词，说求学阶段不宜过多滋长“官僚习气”云云，由此而引致张伟天的不满和怒火中烧。这些传言是否属实，不得而知。
不知从何时起，许柏涛与方小洁来往甚密。方小洁床头的墙上贴上了许柏涛为她亲笔题的字：
临池赏荷
眉间留三分浅笑
眼底藏七分冷傲
方小洁更是开口闭口都是许柏涛，“这是许柏涛推荐我看的书”，“这是许柏涛为我抄的笔记”，“这是许柏涛新写的诗”，“这是许柏涛帮我写的演讲稿”，“这是许柏涛帮我写的工作总结”……舍友们说真是才子配佳人啊！方小洁不置可否，脸上满满的幸福与骄傲。我的心隐隐作痛，一种被人横刀夺爱的悲伤，我知道这毫无道理，因为由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但我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庸人自扰地黯然神伤。我开始抽烟，常常在难以入眠的深夜，藉着淡淡的烟草味道，透过轻喟而出的烟雾，看皓月寒星，看红尘清浅。
班委会推选优秀学生，成绩优越，作品频频发表的许柏涛本是不二人选，但张伟天却极力反对，说许柏涛性格孤傲、不合群、不爱集体、言语不检、行为不端，还列举出很多例子来加以佐证，其中不乏涉及个人隐私。我认为张伟天此举居心叵测，除了达到阻止许柏涛评优的目的，还借机在班干部尤其是方小洁面前诋毁他，破坏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于是心生义愤，和张伟天争论得面红耳赤，不惜恶言相向。本以为我的发言会引起其他人的附和，然而没有，坐在身旁的方小洁也是默不作声，我无法想象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公然羞辱自己的朋友，她竟可以平静得心如止水，不作半句维护与开脱。一气之下，我抛出一句——从这一刻起，我退出班委会。在众目惊愕中起身悻悻而去。
许柏涛与方小洁一如既往的形影相随，每每见到许柏涛对方小洁殷勤有加、无微不至的时候，我便心如刀割。有时候，真的很想去跟许柏涛说他这样做并不值得，但始终止于心有念头，无法付诸行动，我没有这个资格，于是疯狂的抽烟。
后来，许柏涛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情书向方小洁表白，方小洁拒绝了他，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遭遇了爱情滑铁卢的许柏涛，憔悴满脸，目无生气，心力交瘁得有如行尸走肉。我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无能为力，只是变本加厉地抽烟，最后病倒了。一天晚上，我吃了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开了灯，又把门关上，然后低声说着话——我听得出是冯佳静和方小洁——
“我跟许柏涛聊了一个下午，他固执地认为你是喜欢他的，他说了很多细节，让我也很困惑，所以我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他对我很好，什么都肯为我做，我很感动。可是，我真的没有和他恋爱的想法，他很清高，很冷傲，我出于好奇而与他交往，没想到让他误以为我在爱着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气冲冲地从床上爬起来，她们惊呆了，显然，她们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我会在宿舍里。我走到她们跟前，声色俱厉地对方小洁说：“你好卑鄙！人家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对人家，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你竟然可以寡情薄义得什么都不顾，你知不知道这样对人家可是致命的伤害啊?”第二天，我搬出了宿舍，在校外租了个小公寓独住。
有一天，我去逛书店，不料遇到了许柏涛，他消瘦了很多，依然愁容满脸，头发长了也不剪。我说：“想请你吃顿饭，赏脸不?”他有点惊讶，反问道：“无端端的为什么请我吃饭?”我说：“没有无端端呀，我搬了新家，想请你给我写幅字，所以请你吃饭，这个理由不牵强吧。”他说：“不就一幅字吗?举手之劳，不用吃饭，我今天晚上写好，明天上课时给你。”我说：“那不行，你要看看我那地方的格调，才知道配什么内容，不是吗?”他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带着许柏涛到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公寓里亲自下厨，煮了几个拿手小菜，他吃得赞不绝口。饭后，我对他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说：“怎么突然婆婆妈妈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说：“是关于方小洁的，你确定?”他点点头。我把那次班委会的事和那天冯佳静和方小洁在宿舍里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许柏涛。许柏涛摇头苦笑，良久才说：“我竟天真到如斯田地，拿自己的真心去殉葬别人的虚荣。”
我说：“放下吧，不值得。”
他点点头，说：“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我说：“不可以！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说：“明知道对身体不好你又抽?”
我说：“以前没人提醒我说抽烟不好，抽着抽着就习惯了。”我说着又随手取出一支烟点着，吞云吐雾起来。
他抢过我手里的烟，说：“别抽了，戒了吧?”我摇头，说：“戒不了，也不想戒，把烟还给我。”他不给，把桌子上的那包烟也拿了过去。我说：“还给我，不然我等下去买雪茄。”他只好把烟还给了我。
第二天，许柏涛把一幅字交给我，上面用魏碑字体写着：
一剪闲云一溪月
一程山水一年华
一世浮生一刹那
一树菩提一缕烟
我把它裱好，挂在床前的墙上，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时和每天晚上关灯前都能看到的地方。
时光荏苒，流年似水，不知不觉就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许柏涛是走得最从容，最无牵无挂的，连告别都没有，从此音讯全无。我不知怎样去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多年以后，我在《小王子》里看到玫瑰在小王子离开时说的一句话——我当然爱你，没有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瞬间泪流满面。
二十年的同学聚会，许柏涛没有来，解释的理由很充分，无可挑剔，人人都深信不疑，唯我以为不然。短暂寒暄之后，我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给许柏涛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明明报了名，最后还是没有来。他说：“实不相瞒，其实也瞒不了你，我不想见到不愿见到的人。”我说：“我明白，二十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他说：“我很好！你呢?还抽烟吗?”
我说：“我也很好！还抽，戒不掉，也不想戒。”
回到聚会的现场，我借故家里突然有急事，就告辞了。许柏涛没有来，是因为不想见到不想见的人，我匆匆离开，是因为见不到我想见的人。
可是许柏涛，你知道我为什么抽烟吗?
——想你的时候，我就抽烟。把思念点燃，把委屈吞下，把苦楚吐出来，让悲伤夺眶而出，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若不是手中的这支烟，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无数个空虚不眠、寂寞难耐的夜晚，谁陪我度过呢?还有往后不胜落寞的余生呢?
在高铁站，我买了去杭州的车票，又打了许柏涛的电话：“许柏涛，五个小时之后我会到杭州高铁站，二十年了，我们该见见的。”
“好啊！我去接你。”他惊喜得声音有点发颤。
久别重逢，我们都兴奋不已，他伸手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时，我看到他无名指上的钻戒熠熠生光——这是我意料之中的结果，只是不亲眼一见不死心。
“今晚你就住我家吧，明天带你去逛西湖。”
“不了，我们附近找个地方坐一会就好，我只有两个小时的换乘时间。”
“呀?这么赶?”
我抿了抿嘴点头。
许柏涛带我去一座茶庄品西湖龙井，临别时，许柏涛说要送我进站，我说：“还是不要了，我最怕送别的场面。”他不再坚持，说：“给我你的地址吧，你来看我，本来是给你做见面礼的，搁家里呢，没想到你这么赶，只能给你寄去了。”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目送着许柏涛的背影渐行渐远，模糊得再也无法辨认，我点燃一支烟，任凭泪水肆无忌惮。
在酒店里，又是一个烟雾缭绕的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细雨涟涟，淡烟疏柳的苏堤上，我擎伞独行，江南风光无限，奈何不得鸳鸯前尘。
几天以后，收到许柏涛寄来的礼物，是一幅字：
朝似酒 暮如烟
春去秋来 芳华殆尽
不过浮生一阙
文：不老 编辑：写意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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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煮酒，
论天下，览古今，
品人生，也谈风月。
无意曲高，拒绝低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以会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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