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将离时，芳心怨迟暮
文|郭文姝 图|剑胆琴心
《风流子.黄钟商芍药》 吴文英
金谷已空尘。薰风祝攥舞低鸾翅。
绛笼蜜炬，绿映龙盆。
窈窕绣窗人睡起，临砌脉无言。
慵整堕鬟，怨时迟暮，可怜憔悴，啼雨黄昏。
轻桡移花市，秋娘渡、飞浪溅湿行裙。
二十四桥南北，罗荐香分。
念碎劈芳心，萦思千缕，赠将幽素，偷翦重云。
终待凤池归去，催咏红翻。
已是六月仲夏。
微雨初晴，一个人沿着伊通河行走，走过雏菊、大花马齿笕、兰草、鸢尾盛开的河岸，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布谷声声，才恍觉芒种节气又至。
芒种前后，天阴，多雨。在一场接一场的夏雨里，曾经绚烂的花事渐行渐远。漱芳园牡丹亭独坐，看潭水深碧，苇草在微风中摇曳。香气充斥的牡丹桥两岸，丛丛簇簇的牡丹早已香消玉殒，再难觅国色天香的芳踪。芍药风景这边独好，也已露出残败之象，很快会花去园空，归于一片繁华过后的寂静。
吴文英，号梦窗，被誉为“词中李商隐”。他清丽典雅的词一直被我珍存在心之柔软处，恰似清朝的纳兰容若，从梦窗词和纳兰词中，总能读出一份莫名的相知来。如陈年佳酿，渐老渐浓。梦窗写下《唐多令.惜别》；“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我们恍若看到那个一袭白衣游走江南的书生，在对秋风长吟。无论是谁，当鬓发斑白，离人远去，那些过往都已成往事时，怎能不对此情此景感触良多，唏嘘不已呢？
梦窗说，世人皆知洛阳的牡丹与芍药最是闻名。洛阳的金谷园中虽已找不到芍药的踪迹，但芍药花早已遍及各地，满足了每一个慕求百花之王的花中风流之人。每当初夏，南风熏人时，芍药花也在一场春梦中悠悠醒来，就像一个浑身散发着香气的美人，含苞待放，惊艳着世人，温柔了一程噙香的岁月。
芍药花状若牡丹，白的芳洁，红的艳丽，当它绚烂地盛开，简直可以引来凤凰展翅而舞，花开富贵，凤舞吉祥，千百年来人们心中所寄寓的美好愿望，都在一阙词里以完满祥和的画面展现出来。诗人以丰富的想象用心描摹着，说芍药红色的花瓣散放出像蜜汁一样浓郁的香气，在绿叶的映衬下是那样大方美丽。诗人以人拟花，以花喻人，想到绣窗下的窈窕美人慵懒着刚睡起来，看到庭前的芍药花开，香气袭人。再美的花儿，即便开得再艳丽，也有凋零之日。红颜一旦迟暮，便如花儿凋谢一般憔悴不堪，一颗芳心幽怨自苦，黄昏日暮，眼泪竟如雨般纷纷落下。欧阳修曾有“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一样的花开，却是不一样的慨叹。
宋王观《扬州芍药谱》云：“扬之芍药甲天下。”在扬州城中，当时盛产芍药。所以姜夔《扬州慢》词有：“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著名的二十四桥周围遍植芍药，正是美景良辰。秋娘渡，出自蒋捷的《一剪梅》：“秋娘渡与秦娘桥”。离别的渡口，往来的渡船，卖花女子用船载着芍药花往花市去，被溅起的浪花打湿了衣服，就像一幅诗意而唯美的江南画卷。
此刻，梦窗的惜花爱花之情，只能化作悠长的叹息。偷偷剪下重瓣的白芍药花，聊以慰藉萦思千缕，赠将幽素。据《古今注》载，芍药，一名可离，故将别以赠之。芍药，因此托寄了千古的相思，在“将离”时互赠此花，亦是一种缱绻别离的情怀。凤池，旧时中书省所在地。入仕，这也只是诗人洁身自好，不乐科第、少攀附之心根本无法达成的时运，他一生布衣，游幕终身，终是“困踬以死”。作为散落在民间有名气的儒生逸士，也并未能像杭州著名的隐士林和靖一样受人举荐，终是未能入仕，和凤池终归遥遥。诗人把一生未达成的最美好的愿望，以芍药之名托付，那纷纷凋落的花瓣，或许便是他诗意雅致、温厚端丽的一生寂美的写照吧！梦窗“用笔幽邃”、“情韵弥长”。借用典追怀“前事”，抒寄和托寓其家国历史与直面现实的深远用意，总是暗含一种超然的沉郁之思叹。
《梦窗词》“自成一家”，数量共340余首，在南宋词中仅次于辛弃疾。后世争相仿效和追捧，清朝词坛更是笼罩在梦窗词下。自编词集以自度曲《霜花腴》为名，今已不存。他的好友沈义夫对他的词赞誉中肯：“梦窗深得清真之妙。”《南宋词史》称道梦窗词：“显示出迥异于其他词人的独特艺术风格……为整个词史增添了光彩。”梦窗虽是一个引起不少争议的人，而他作为南宋词坛一大家，终是功成名就，确立了他在词坛的地位。
而我也只是因喜爱梦窗词，便把与芍药别离时一颗无处安放的心，在一阙情词里追寻他在江南盘桓无住时诗意的足迹，也一窥这个青衣才秀之人与红颜知己的相思别恋之情。秦观也有一阙写芍药的词：“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不觉夏已渐满，春城迎来了雨季，终究是让多情的芍药落红满地了。落花重重，流水绵绵，那春天，那相思，都在芍药的风姿和妖娆里，相送过最后的一程，便踪影杳然，想要再相见，只待来年了。
作者简介：郭文姝（微信：lingbowumeiying），自由写作者，一个在文字里修心的女子，文风清丽典雅。出版有《云水集》、《时光里的最美红颜》等书。新书诗词美文集《梦回唐朝时光》已出版，全网热销中。公众号：如心梅园。
插图简介：剑胆琴心，公众号：镜观岁月。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