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7.7
异国他乡是什么感受呢,那是在半夜突然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需要努力回想昨日种种,才发觉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很久,也很久没有在父母身边依偎。我将要过怎样的一生?我将以怎样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一个个清醒的疑问叩问着自己的内心。
除了这些,最让人遗憾的便是无法陪伴在老人身边,在他们病痛之时,甚至疏于打一通电话问候。
我的姥爷,于2020年7月6号在藏医院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四。
姥爷去世的次日凌晨,爸爸发来信息:“榕,你姥爷于昨天晚上八点多往生极乐世界了。”霎时眼泪奔涌。
在这之前,他还一直在为他的新房子选楼层,看装修,孙辈们一直说,姥爷的身子骨,能活九十九。
其实从去年的时候,我一直很想为姥爷写一本小小的自传体的书,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荒原上的少爷》。
姥爷出生在一个高原上的地主之家,家里的长工短工很多,牛羊成群,耕地面积众多,与同是大地主家的姥姥奉父母之命成婚,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像每个老套的故事情节,姥爷的父亲,善骑射,是个潇洒英气的人,姥爷的母亲,很漂亮,很能干。当然,姥爷一并遗传了他父母亲的优点,是个很精神的人,他一生都是精神的。
我记得那年姥姥去世的时候,家里人拿出了家谱,姥爷家先祖在南京,究竟于什么原因由南向北,我想无非是那个年代常有的战争了饥荒了。
姥爷的一生,我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我不常常伴随在他左右,幼时就算是去了姥爷家,也是蹬上鞋子在院子里飞跑,和哥哥姐姐们玩耍,无暇与他拉家常,后来长大,他总爱和我聊天,但我总是表现的很忙,朋友很多,更无暇听他说太多。
尽管如此,姥爷还是留给了我很多回忆和故事。
由我成长的时间顺序说起吧。
我还在怀里抱着的时候,是个小胖子,胖得眼睛眯成缝,我姥爷说我,眼型像爸爸,眼珠像妈妈,眼珠子黑蓝黑蓝的。
后来小胖子上了小学,变成了一片树叶,瘦得在风中摇摆,这是家人夸张的说法。有次在姥爷家,我问他,开水滚了的时候为什么会把茶壶盖撑起来,姥爷说是有蒸汽,他又接着说,由蒸汽还发明了蒸汽汽车,说你要是愿意钻营为什么,你长大就会成为一个科学家。然后姥爷说了一句让我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他告诉我,你要多问为什么,问你爸妈,问我,问你的老师,当有一天,你周围的所有人都回答不了你提出的问题时,你就离科学家不远了。今天我才明白,这确实是学术界重要的一环也是科学探究的第一步,叫做“提出问题”,接下来是作出假设、制定计划、实施计划、得到结论……
姥爷开启了我探求世界的大门,所以我从来不怕我问问题会受到大人的拒绝,也不怕提出的问题很奇怪,一直保持着对这个大千世界亟亟的好奇心。
再后来我又长大一些,去姥爷家照样翻箱倒柜,我迷上了一本算命的书,前面是老黄历,后面是袁天罡的算命公式。我问遍了所有亲戚的生辰八字,然后藏在卧室的角落里给大家算命,算完了还要打电话一个个告诉他们,乐此不疲。后来再去姥爷家,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本书了,说是被姥爷烧了。他怕我迷信命理,不努力读书,走上偏门。那时我大概懂得了,先天命运固然重要,后天的修行才能承受得起往后种种乐与忧。
初中时,我很叛逆,常常跟妈妈吵架,把妈妈气得跳脚。因为妈妈总说我的朋友们是坏孩子,但我跟他们在一起玩又很快乐,我讨厌妈妈以成绩高低论好坏的观念,所以跟她拉开了很激烈的拉锯战,互相说服不了对方。那个时候,我和妈妈吵架了我就逃到姥爷家,在姥爷家很安心,睡在姥爷家,和表姐买一把烧烤开怀聊天,早晨起来还有姥爷给亲手拌酥油糌粑。那时姥爷看我的眼神迫切,他认为我该是那个学校里优秀代表的样子,不该和妈妈争吵,但是他却没有直接责备我,大概姥爷看过孩子们的青春期属实多,可能他觉得这个年龄的孩子多说无益,需要慢慢引导吧。
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和表姐总缠着姥爷,让他给我们讲鬼故事,我们把门关紧,一边听一边瑟瑟发抖。通常姥爷是不愿意给我们讲的,但是耐不住我们的软磨硬泡,他就会讲一个他年轻时骑着马经过一片无人烟灌木丛,老远的时候看见那里忽明忽暗,像是人们点起了篝火,走近时却不见了的故事……
高中时,戾气逐渐收敛,姥爷看我开始重新练字,并且总能在各种比赛中拿奖,他就会夸我,毫不吝啬他的夸奖,告诉我好习惯要好好坚持。
大学的时候,他会给我塞钱,让我穿好吃好,好好学习。他去院子里跟其他老头打牌时,总介绍她的外孙女,还说,她还读佛经啊,读佛经好啊……
他还跟我讲他经历过的文化大革命的故事,十年浩劫,让姥爷一家筋疲力尽。文革初始,地主家庭光景尚好,家中来往的人还甚多,后来随着文革的进一步推进,便开始大行批斗地主活动,他们在当时很气派的前后两座楼院也被拆了,接着是又一次次的搜查住宅,不放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来搞破坏,姥爷便把手头一副很值钱的天然石头镜于火中炙烤,直至烤化不成形,可谓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姥爷最大的功德莫过于拉扯完儿女,拉扯孙子,在我的印象里,表哥表姐无一不受他的恩泽庇荫,大家健康地成人,走向社会。姥爷重孙也不少,粗粗一算,也有十余人,可能作为外孙女的我,是一个小透明的存在,可是家人们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姥爷很记挂我,我也是他的骄傲。
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他帮我做职业规划,说我以后可以进电视台播新闻,这样就能天天在电视上看到我。
在我出国读书前,他叮嘱了很多。他告诉我,重要的是自己学到的东西,装进脑子里的东西,其余都是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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