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最后时光
总想写点关于妈妈的文字，就是不敢触及，妈妈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天天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尤其是那老态龙钟，肉骨嶙峋，整天躺在病床上不能动，身体一天一天糟糕，却整天把灿烂的笑脸传递给我们，让我们不忍直视，心如刀绞，肝肠寸断，痛恨自己无力回天的时候，真是刻骨铭心，永世不忘啊！想到这里，不敢说，真的是不敢说，唯恐把话说出来了，病魔裹挟着风雨飘摇的妈妈就真的从我们的身边永远地离开了。可以这么说，妈妈的一生都很苦，只有最后几年的短暂时光是满意的，幸福的。
还是先从妈妈的生日说起吧！
妈妈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初六，82岁的妈妈平生第一次过有生日蛋糕的生日，第一次戴上生日皇冠，点燃生日蜡烛，也是第一次有人围绕她，拍着手，给她唱《生日快乐》歌。妈妈开心极了！至始至终都努力地端坐在轮椅上，且张着只有两颗牙齿的嘴，笑得合不拢，口水都流出来了！
以往，每到生日，妈妈总是叨咕来叨咕去：“过啥生日呀？平常日子过好了，就行了。过生日，你们还要都回来，哪有时间呀？多麻烦人呀？我才不过呢，告诉你们啊，我最不喜欢过生日了。千万不要给我过生日呀！”现在想想，我们都后悔不已，你看看妈妈孩子般的笑容，就知道她内心深处是多么喜欢，多么渴望众人簇拥着给她过生日了。
妹妹的孩子小悠悠和他媳妇赶紧过来与姥姥合影。小悠悠知道姥姥的招牌动作是极不标准的“OK”手势，就故意学她，姥姥马上会意，大笑不止，跟着举手。“咔嚓”，拍照！这个生日，每个人心里都很痛快，爽！
说起妈妈的这个招牌动作啊，话可长了。
简单点说吧，弟弟是个非常乐观，非常有趣，非常不怕吃苦的人。每当他值班，总是抢着干活，不停地问妈妈有什么需求。闲着时候还讲笑话。有一段时间，他总是莫名其妙地问妈妈：“馒头，干吗？”妈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理他。他反复地问。把妈妈问急了，妈妈就说：“嗯，馒头干！”
“馒头干”是弟弟自己翻译电影《英雄儿女》里面的一句朝鲜语。当时，朝鲜人民抬着陷在泥潭里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王师长的吉普车时，边抬边用朝鲜语喊：“加油！使劲！”
弟弟却误听成了“馒头干！馒头干！”为此经常顺口说出“馒头干！馒头干！”来逗妈妈开心。
时间长了，妈妈不买账了。咋问，多大声问，多温柔问，妈妈就是嘴巴闭得严严的，不吭声。妈妈脑子清楚：哪儿跟哪儿呀，不伦不类的，才不配合你玩儿呢！
不知道哪一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弟弟又想一妙计：教会了妈妈怎样做“OK”的手势。妈妈用那只能动的胳膊，僵硬的手指，每天做了无数个不标准的“OK”。当妈妈知道“OK”是英文里“好”的意思，就喜欢这个动作了。她吃饭，喝水，睡觉，翻身，洗头，洗脸。洗脚，穿衣服，上厕所......无论做什么，只要满意了，都会出现这样的手势。我们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看到妈妈的这个手势，就知道自己把事情干得漂亮了。这个动作能让妈妈保存实力，不用讲话，我们又懂。
当年年末，妈妈又一次夜间病重入院。值班的年轻男医生看见来了个82岁的重患，各种检查，各种仪器，医生，护士跑来跑去，一通研究，一通忙乎。末了，对我们摇摇头：“老太太情况不太好，基础病太多，身体太弱，意识很难恢复......”医生还在讲，妹妹无意间回头看，却看见蜷缩在病床上的妈妈正努力地抬起那只会动的手，对我们做了个“OK”手势。我们齐刷刷“呼”地跑过去，惊喜地眼泪都流下来了。大喊：妈妈醒了！妈妈醒了！妈妈你真棒！又闯过了一关！
苦命的妈妈是79岁的时候，因脑出血做了微创手术，留下左半身瘫痪的后遗症。从那以后，我们姐弟三人轮班伺候妈妈，每天24小时不离开。妈妈的尿垫子每一片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妈妈的邻居们见了，总要夸奖我们几句，末了，无不羡慕地说：“这老太太真有福呀！每天老伴呀，儿子呀，女儿呀，围着转，围着伺候，修来的福气呀！”
单说给爸爸妈妈做饭吧，是很麻烦的，妈妈信佛教，素食。爸爸则喜欢荤食。给他们做饭是严格分开的。锅啊、勺子啊，铲子呀，菜板子啊，菜刀啊，碗啊，筷子啊等等，都是严格分开的，个人是个人的。单摆单放，不能混。比如：切了妈妈菜的菜板子，决不能接着切爸爸的菜。别看人少，一顿饭下来，刷碗八九个，刷锅四五个，洗手无数。
妈妈一直很歉意。妈妈总是很客气，很小心，也很有礼貌。比如：她要上厕所。她总是看你停下来的时候，小心地问：“可以吗？”“有空吗？”麻烦你一下......”末了，总是不忘说：“谢谢你！”她坐着轮椅吃完饭了，要回床上了，需要帮忙，总是说：“你吃完了吗？等你吃完了，我再回去，不急。”最令人感动的是那次家里人多，我和妹妹在厨房忙碌，妈妈让弟弟抱着来到厨房慰问我们：“你们两个辛苦啦！辛苦啦！”声音很大，声音很清楚，声音里充满了妈妈的甜蜜。好久好久没听到妈妈说话这么有力气了。我和妹妹听了，眼泪都笑出来了。
还有，如果问她：“妈妈，鸡蛋羹咸了吗？”她总是笑笑：“没关系，咸淡我都能吃！你不用担心。”有一段时间，妈妈总是要求做疙瘩汤，上顿吃，下顿也吃。我们当时想：咋总是吃不够呢？有啥吃头哇？后来想明白了：妈妈是怕麻烦我们，做疙瘩汤最省事，省时。
有一段时间，我的手总是凉凉的，妈妈牢记在心里，只要我一坐在她身边，她就伸出她那只会动的手，没有语言，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然后不停地摸我的手心、手背。妈妈的手真的是热乎乎的，但是，每次我都挣脱了。因为我不敢看妈妈，不敢正视妈妈虚弱得连自己翻身都做不到的风烛残年，不敢正视妈妈眼睛里贴心贴肝，入微备至的目光，更不敢正视妈妈几乎用最后的力量给予我最弱小的温暖。
妈妈走的那天晚上，是弟弟值班。后半夜，弟弟来电话了。我接电话时，双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我恰巧和妹妹同时进屋的，看见瘦得皮包骨的妈妈正艰难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弟弟，弟媳在给妈妈打氧气。我们一时没了主意。我扑过去说：“妈妈，别害怕！别紧张啊！妈妈，我们都在呢。”妈妈似乎懂了，听到我的话，喘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音……
之后，妈妈的身体软了下来，就连平时不能动的那只硬硬的胳膊，也软软的。妈妈的衣服是妈妈没有病的时候自己准备的，非常合身，非常整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妈妈穿这样整齐的衣服呢。妈妈神态很安详，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如此，妈妈的最后时光结束了。
此照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周淑媛，黑龙江安达人，现居江苏，毕业于肇东师范，后进修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学语文教师，政府机关公务员。热爱写作，有多篇散文，诗词散发于刊物和网络。
主播简介
主播简介：紫寓，在时光的慢途中，捡起朗诵，穿越生活，不忘初心，远离浮躁，审视心灵，寻找诗意，让生活有诗和远方，愿把美好的声音放飞于每个听者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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