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天前被封的那篇谈论青年的文章后头，我用了电影《毕业生》结尾处的一段动图。
本片由达斯汀·霍夫曼主演，上映于1967年末，是一部今日看来情节虽有些俗套，然而放在上世纪60年代，却很令人耳目一新且打破禁忌的作品，至今依旧在电影史上具有极高的地位。
有朋友当时留言问，文末放这张图有何深意？我说，你看了就懂了。于是她去看了，然后又同我讨论，这便勾起了我想写些感想的冲动。
（二）
若说起青春期时给我带来最大震撼的两部片子，一部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凯特·温斯莱特在《泰坦尼克号》之后再度联袂出演的《革命之路》，另一部就是这部《毕业生》了。
前者让我看到了中年夫妇的婚姻真相，后者则让我看到了青年的孤独、迷惘与反抗。
但它们的共性，都是渴望找到一个出口，逃离庸常生活的牢笼，或是充斥虚伪的鱼缸。
（三）
上世界60年代，在西方是个风云激荡的年代。
二战之后，随着生活渐趋安定，美国新生儿数量出现爆发式增长，出现了所谓的“婴儿潮”。
在此百废待兴的状态下，所有人埋头于重建生活，拼命工作，积累财富。
（四）
而随着社会经济迅猛发展，到60年代后期，物质环境已渐渐步入富足与安逸，成长起来的“婴儿潮”世代，也无需再为金钱和生活担忧。
但与此同时，人们也开始对维系资本主义社会运转的旧秩序、旧传统的合理性产生怀疑，形形色色反体制的社会思潮风起云涌。
譬如美国的黑人解放运动、妇女解放运动、反越战运动乃至性解放、同性恋、嬉皮士……旧秩序不断被猛烈冲击，思想观念也在动荡中不断汰旧换新。
（六）
在本片中，男主人公本杰明，就属于二战结束后那波婴儿潮的典型：家境富裕（家里有巨大的吧台、泳池和花园），接受了完整的大学教育，毕业后，房子、车子、工作乃至门当户对的婚姻等等，都早已配备齐全、安排妥当。
他身上亦承载着辛苦奋斗了几十年的父母所灌注给他的，对于未来的希望与他们未竟的梦想。
而他只要走上父母为他铺好的道路，无需太过努力，便能过上舒适和体面的生活。
（七）
但本杰明仍旧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他孤独、迷茫、无助，感受不到作为独立个体的生命价值，亦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他厌恶那些象征着旧秩序的中产阶级白人中年男性，他们纸醉金迷、精神空虚、唯利是图、自以为是。他不想自己将来也变成这个样子，然而他亦始终弄不清楚，自己应当变成什么样子。
他只是单纯渴望逃离，渴望反抗与颠覆，渴望超脱主流价值的桎梏。
（八）
而在影片中，他的挣扎与反抗，却是由两段情感纠葛所开始的。
他先是面对来自一位女性长辈的诱惑。起初他坚定拒绝，但在被对方暗示他生活过于单调严谨后，他便回头找了她；而在被讥讽缺乏性经验后，他又义无反顾地与对方发生了不伦关系。
尽管他内心不时感到内疚与挣扎，但这种脱离规范和框架的沉沦感觉，着实令他迷恋不已。
（九）
后来他从不伦关系中脱身，又疯狂爱上女长辈的女儿。不用说，女长辈知道后，当然是反对的。
因为她是典型的上一代女性，受过教育，但为了家庭，放弃了自我和理想，困守在乏味的生活里头。她亦是把所有希望都灌注在女儿身上，希望女儿嫁得比自己好，能过得更幸福。
她虽然主动勾引了本杰明，却又打心底觉得他不够好，配不上她女儿。于是这种轻视的态度，又进一步加深了本杰明对她女儿的疯狂执着。
（十）
可以说，在这两段关系中，驱使本杰明作出选择的根本动因，绝非爱情，而是潜藏在心底的，对于上一代人的反抗和叛逆。
长辈们不断对他施加压力，不断干预和阻挠他接近女长辈的女儿，却反而助长了他的决心，让他深信自己深爱着那个女孩，并决心要娶她为妻。
于是他不顾自己的前途，不顾距离的遥远，天天对女孩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而当女孩的父母逼着女孩与另一个男孩结婚时，本杰明更是飞车前去教堂，阻拦婚礼进行，强抢新娘出逃。
（十一）
之后便有了影片中最为经典的一幕，也是电影史上无法复制的一幕。
本杰明拉着身着婚纱的女孩的手，飞快奔向公交车，在所有乘客惊诧的目光下，他们坐到了末排座位上。坐定之后，仍止不住兴奋与胜利的笑容，然而不到片刻，他们相视对看一眼，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各自露出尴尬与茫然的神情。
他们彼此相爱吗？我不知道。他们叛逆成功了吗？也许是的。只是他们都躲不过梁静茹的追问：可是那，然后呢？
（十二）
有意思的是，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镜头，是因为彼时双方台词都已说尽，但导演却并未喊卡。
演员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敢乱动，只能等着导演的命令，继续强行演下去。
他们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偶尔的，也还能挤出一点笑容，但那点笑也马上消失了，两个人的眼神变得茫然。于是就有了这狂喜过后，彼此陷入无限“迷茫”的神来之笔。
（十三）
据统计，中国最近的一次婴儿潮出现在1986-1990年之间，然而据我的观察，直至千禧一代，都依然有许多人面临着如片中婴儿潮青年们所面对的情况。家庭条件越是优渥，就越是如此。
就像那天有个初三学生同我诉说他的迷惘。在别人听来，也许会觉得他是“凡尔赛”，是无病呻吟。因为他现阶段所拥有的物质条件，已是我工作几年甚至再工作几十年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了。
但我马上又想起了这部《毕业生》，于是也就理解了。可我又能安慰他什么呢？我想了又想，只一想到我惨淡无光的前途，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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