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年,高考结束之后,成绩未出之时,我曾到乡下一座号称“云顶”的山上,在一位同学家小住过一段时光。那真是一段至今想起,都仍觉得十分美好、恬静的记忆。
避开了镇上亲友的关心询问,逃离了心生厌倦的聚会饭局,每日只是早睡早起,悠游于缭绕云雾之间,看漫山葱翠的梯田茶园,听鸡犬鸟虫合奏,聊着没完没了的天。
山上海拔既高,故虽在盛夏,也要盖被而卧。同学家人热情好客,不但餐餐丰盛,饭后亦随时可汲山泉而品新茶。真是不亦快哉,叫人乐而忘返!
(二)
如果不是因为出了成绩,须速归县城填报志愿,我真愿意再住久一点。
又或者说,因为我不想听人提起成绩,也不想面对填报志愿这一事实,所以想再住久一点。
但无论怎样都好,我们终究还是得要回去。我记得临行前的那晚,我与同学抱膝对坐,俱是心头沉重,脸色郁郁,无精打采。
(三)
翌日一早,我们搭乘前往县城的中巴,缘盘山公路疾驰而下,既惊险,又刺激。
那天阳光晴好,万里无云,时有微风吹拂。沿途所见,俱是参天古木,峭壁悬崖,还有在半山间参差错落的古村人家。
我们一路都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发呆,茫茫然。唯有眼前宁静祥和的景色,才能令我稍稍抽离,不去想即将要面对的一切。
(四)
车子到了山下,回到熙来攘往的闹市人群之中,然后一路驰往县城。
我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仿佛从一场梦中惊醒。只不过,美梦像是虚的,而恶梦却是真的。
回去之后的许多琐事,如今我都已忘得七七八八,如果不是存着日记,如果不是偶然翻起,我大概也很难再想得起来。
可唯独这段山中闲居的记忆,却始终余味悠长,历久而难忘。只是万没想到,“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那竟也是最后一次亲履斯土。
(五)
“世事悠悠浑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许”,一晃眼,当初那段漫长得不知该如何排遣的苦闷时光,也都已悄然逝去了好些年。
曾几何时汲汲于心的,考了多少分,要报什么专业,去哪座城市,上哪间学校,要不要分手,及至后来的旷课被点名,补考再重修,论文写不出,毕业后该何去何从,放到如今看来,通通都已不再是问题,反而更像是一箩筐的笑话。
太多的喧哗与躁动,空虚与轻浮,自卑与自大,于是或糟践,或浪费,或毁坏,或折腾,或放纵,或踌躇,一地鸡毛,人荒马乱,积重难返。
(六)
所谓青春,在我看来,就不过只是迅速膨胀扩张的“自我”,有着一股挥霍不完的能量,仅此而已。能量原无分好坏、对错,只端看彼时彼地彼情彼景的“自我”,究竟要善,还是要恶。
它可以令人冲动而充满燃烧的热血与激情,也可以令人失落而满怀虚妄的愤懑与苦痛。它可以令人生机勃勃,也可以令人暮气沉沉。它可以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也可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它终究只是,也只能是,,“必经的配菜”。没有它不行,但失去了,也无甚可惜。
(七)
然而我始终还是很怀念那座山,怀念那段宁静而充实的光阴,以及平白无故就失落了的友人。
就如同另外的许多珍贵记忆一样,往往是一些在当时看起来无甚紧要的决定,以及偶然间兴之所至才去做的事情(甚而遭过轻微的质疑、劝阻、反对),却反而会在日后悠长的岁月里,于心中渐次开出花来。
因为平静、专注、动情,因而显得格外深刻。即便没有相片或是文字来做凭证,但只要闭上眼,便仿佛戴上了VR +AR的眼镜,如临其境,六根全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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