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与病人

一个人要吃5个小包子能饱，假如吃完了包子，这人就说：第5个包子一吃就饱，早知如此，一开始就吃第5个包子就好了，前面的4个包子就不用吃了。看了这段话，相信大多数人都会笑这人傻帽。可是类似这样的故事医生（本文中的医生，如无特别修饰或说明，指的都是公立医院里的医生）几乎天天都会碰到，其中的主人翁不乏高学历的病人或家长。

疾病本身发展是一个过程，医生认识疾病也有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疾病典型症状没表现出来，医生很难早期诊断。不同疾病有相同表现，如不少病毒性感染性疾病（如甲肝、流行性出血热、格林巴利综合症等）的早期症状和普通感冒的症状很难区别；相同疾病有不同表现，如同是感冒，有的人发热头痛、有的人鼻塞流涕、有的人咳嗽。这些都增加了医生诊治疾病的难度。

首先医生不是神，没有慧眼和任何法器，诊治疾病的模式仍是知识加经验。若因此无缘故地小瞧一个医生，自以为是地一天换一个医生，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会延误诊断、治疗和延长病程的。

医生对一些疾病或症状的处理原则与病人及家属的期望和理解常不一致。如重度营养不良者恰恰不能随便补营养（也就是中医所说的虚不受补）；医生对疼痛、腹泻、咳嗽等的病人用止咳、止泻和止痛药都是慎之又慎；退热药亦是小心使用；不承诺、不推荐“速效治疗”。

病人要知道：1.  一些疾病的症状是具有自我保护作用的，如腹泻、咳嗽症状有助于把一些病原微生物和毒性分泌物排除体外，所以止咳、止泻药不是随便用的。2. 止痛药、激素等虽能减轻一时痛苦，但可能会掩盖致命病情，故医生在没有搞清诊断之前或至少排除致命性疾病之前是不会使用的，病人和家属也不能强求。 3.  医生在碰到上述情况时所采用的这些原则都是无数前辈医生通过无数血的教训所总结出来的——即生命的权重永远大于痛苦的权重，换句话说，保护生命的重要性远远高于减轻痛苦的必要性。如常见有人说痛死我了，但真正纯粹死于疼痛的病人在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找不出多少来，如胃穿孔的病人痛得要死要活的，如得不到及时治疗，病人的真正死因是腹膜炎和感染性休克，绝不是痛死的。

        医生看病，问诊是重要的手段和内容。问诊位于中医四诊之首；在西医里，问诊内容更为详尽，同样占有重要地位。越是高明的医生越注重问诊，因为在多数情况下，高明的医生光问就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少疑难杂症完全可以通过问诊来确诊的，如越来越多的中毒性疾病和特殊传染病、地方性疾病等。

问诊少了或无法详尽问诊，这种情况下要诊断疾病，就得靠多做检查弥补。这样做，不仅会增加误诊的可能性或概率，还会明显加重病人的经济负担。

问诊是一个医生与病人或其家属相互交流的过程，所以越是资深医生越是注重问诊。一般病人在看病时，都希望医生能问得详尽一点，以便医生尽快全面了解自己的病情，好对症下药。但也不尽然，就有一些人认为问诊纯属多余。

有一次，我接诊一个大款模样男士的孩子，我还没有问上两句，他一声棒喝：“啰嗦什么，快看病！”。我可以说，这位男士既缺乏最起码的礼貌，也缺乏最基本的医学常识。

一病人来到诊室，坐下来就接电话，接过电话后，就问医生他患了什么病，医生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问他哪里不舒服，不料病人却说，我是来看病的，你说我是什么病，该用什么药就行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医生说，你往椅子上一坐，我就应该知道是什么病，病人说正是。医生说这种神奇的椅子要到公元3000年才会有，现在呢，只有神仙才有这种本领。我是普通医生，我看病只能是从问病人开始，请你配合。

在问及到病人的地址、年龄时，常碰到病人表示出明显的反感。医生无意打听别人的隐私，更不至于有打家劫舍的念头。

医生不问病人的年龄和地址，就说明这个医生不仅没尽到医生的责任，也没尽到社会公民的义务。病人不如实回答自己的年龄和住址，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为什么这样说呢，是因为有不同年龄有不同的易患疾病——常见病，或及时了解某些新发疾病主要侵犯什么样的年龄对象等；一个地方出现众多同种疾病，医生马上会将上述情况上报主管部门，及时加以监控，把社会群体性医疗事件控制和消灭在萌芽状态。

发热是内科医生最常碰到的症状，长期不明原因发热更是医界的疑难杂证之一，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因此，人们对于发热的认识与对待发热的态度因地很有不同，就以经济发达的珠江三角洲为例吧。

还是举例来说吧！我有几次碰到上呼吸道感染的患儿，无意中发现小孩有明显的心脏杂音，告知家长需要进一步检查时，家长却不为所动，当说孩子体温超过正常时，家长顿时紧张起来，关爱之情显而易见，若是体温超过39℃，孩子的父母、祖父祖母、外公外婆，甚至七大姑八大姨都纷至沓来，阵容壮观。

孩子生病了，家长情切爱真，是人之常情，有点过分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些过分反应不是基于深爱，而是基于愚昧无知。孩子心脏有异常，甚至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这等真正意义上的大事，家长不动容，不情切，而发热（绝大多数是上感这等小病引起的）家长却紧张得站了起来，这不是愚味是什么？让人费解的是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家长也爱过分反应。

究其原因，一是民间盛传“发热会把脑筋烧坏”或“发烧不退会烧出肺炎、脑炎等”的说法。这既有老一辈的经验（相当部分是不科学的或是因果倒置的）的子女传承的问题，也有一些江湖郎中信口胡诌，当然也有一些无良医生（多为个体医生或私人医疗机构里的医生）为了达到多用药用好药的目的，对病人家属进行恫吓造势的问题，久之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氛围。另一方面，计划生育施行已有年日，现代社会竞争又如此激烈，有谁愿意自己唯一的孩子因发热变成低智或白痴啊！

治疗发热（发烧）是内科医生基本技能，单纯退热（退烧）极其容易，想把体温控制在多少度都办得到，但医生不能这样做。首先这是因为退热不是治病，只是对症处理，而医生是以治病为主要目的的；其次是发热的特点常是医生诊断疾病的重要依据，有点发热就退热常会延误诊断和掩盖病情；再次是在病人精神状态尚好的状况下的发热，对人的免疫力的提升是有帮助的。真正让医生为难的是医生很难打消家长对发热过分反应，更难消除一些家长的愚昧。在看病时，发现向患儿家属传输关于发热的基本知识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譬如说是生病引起发热，不是发热引起疾病（典型的因果倒置）；又如一般发热，根本不会影响大脑，体内温度长时间超过41℃才有可能损伤大脑等，一些家长根本听不进，一些半信半疑，一些家长也认为医生说的是对的，但是无法说服老人。

看来，医生不仅要看好病，而且要锲而不舍地宣传医学科学知识。另外，社会要加大卫生宣教力度，另一方面，政府也要大力整治医疗市场。三方面结合并举，并假以时日，甚至还须几代人的努力，才可能用健康的科学的理念来战胜古典的或现代愚昧。

其实医生最不待见的是那些曾经的穷人（特别是低文化者）一夜暴富起来而成为的土豪。这些人愚昧和偏激专横兼而有之，是最让医生无奈的那种。

一日，这类人中的某人忽然成了病人，经医院诊断为肺炎。该病的病程一般为两周，因此医生建议留医住院，这位仁兄拒不住院，反而还强烈要求医生一定给他打一针一次就能搞定的针，花多少钱都没问题。医生耐心解释无济于事，这位仁兄又没有罢休的意思，最后医生只好这样说，医院卖药是有钱赚的，假如医院有你说的那种药，你又舍得花钱，医院赚钱的事是何乐而不为呢？医生不卖给你，难道还留给自己用不成（都有点自咒了！）？话说到这种份上，这位仁兄还不满意，丢了句这是什么医院，连这样的药都没有，我就不信我拿着钱买不到我想要的东西。说罢，带病扬长而去。

又一日，这类人中某人的公子，因发热第二次就诊，针打了约半小时，体温还没有明显下降。某人找到医生，劈头就问，我儿子是什么病？医生答道，可能是病毒感染吧？某人听了，便大声质问：你看也看了，听也听了，检查也检查了，最后给我一个什么可能！我得跟你说清楚，我不想听什么可能，我儿子究竟是什么病？！医生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很抱歉你儿子的诊断我确实还不能确定，我只能根据经验来推测可能是病毒感染。某人急了，叫了起来：你还跟我说可能，你病也搞不清，烧也退不了，你没料！你没料就不要在这里害人。我早听说这个医院跟某某医院不能比，早知如此，直接上某某医院了。医生看到这种情况，只好说，我们医院的条件和水平确实跟某某医院有差距，现在只能这样说，你儿子在我们医院，我们一定会尽力诊治，你如果想上某某医院，我们也会尊重你的选择，并提供方便。某人听罢，吼叫起来：你是什么态度，看不好病，还把病人往某某医院推！到某某医院！哼！你以为我花不起这个钱！来来来！说着一把抓住医生衣袖往外拉，继续吼道：我让你到医院门口看看，我开的什么牌子的车来的！……接着又是骂人，又是投诉……。其实，这位仁兄开着豪车到小医院看病，不就是为了想省几个钱么？

这里要强调的是，这部分人认为金钱是万能的，因为他们有了钱，这个世界除了要为他们服务外，还要为他们发生他们想要的改变。是的，你有钱可以买奢侈，买淫靡，甚至还可以买到乌纱帽，但是金钱买不到修养和优雅，更买不到别人的尊重。你买得到细菌、病毒见到你就整体蒸发吗？你能买得到癌细胞见到你就集体自杀吗？

他们碰到金钱不管用或不好使的场合，他们除了不理解外，有时还可能表现出愤怒或偏激。说远了，这是素质和文化层面的事了，就此打住。

随着时代前进和科技进步，人们对养生保健和卫生服务质量的要求越来越高，这是很正常的事，但科技进步只能循序渐进地进行，人们的要求却可以是跨越式的。略为超前的要求是对医生的一种鞭策，超前太多的要求则是一种刁难。

最后要说的是，医生有不断提高自己的医疗水平的责任和义务，病人和/或家长也要有不断学习医学科普知识的意识，政府部门应有推广科学的卫生保健常识的有力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