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星,黄星,黄星!
高2105班 申以欣
指导老师 李鹏飞
班主任 阳培飞
我叫黄星,黄土地的黄,五星红旗的星。今年我30岁,上无老下无小,朋友们都认为我与时代格格不入,没有亲戚催婚、催生,没有父母逢年过节安排相亲。我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奇怪的人,毕竟全家只剩我一个还活着,我却未曾参加过一场葬礼。
第一个去世的是我爸,他叫黄忠,他爹把他生在平原,他却把我和我妈带到雪山脚下。四年级语文老师布置作文,让大家写《我的爸爸》,作为雪山小学“赫赫有名”的刺头儿,我毅然选择把作文本摊开当作吃午饭用的桌布。隔壁王明亮听到我爸要回家来,吵着让我带他来蹭饭。如果哪天班主任布置我们写《我的偶像》,王明亮的作文里绝对会出现黄忠的大名。“你是大文盲,你不懂,黄忠叔叔可是保护雪山的人!”王明亮的吼声震得老旧玻璃颤了颤,原先补好的裂缝险些又裂开,可我不喜欢黄忠,讨厌他连回家都脱不下的迷彩衣,讨厌他抱我时硌得我脸疼的鲜红疮孔,讨厌他明明就在山顶上却不回家,讨厌他在正月的死亡。那天闲不住的王明亮告诉黄忠我没有写那篇作文,黄忠拢着酒杯的手悬在暖和的空气中,我僵硬地盯着毛玻璃外隐约在抖动的树梢,“啪嗒”一声,积压的白雪落地,黄忠那时仿佛注视了我很久:“黄星她妈,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又要回去啦。”
最后一次见我爸是在第二天的家门口。我蹲在门槛外头,让出一条道给我妈进进出出,那年落了很久的雪终于到尽头,黄忠站在拐角朝我俩挥手,我只是越过他看后面那棵桔树,它快被冬天给冻死了。“黄星,黄星,黄星!”他的叫声刺得我眼睑发疼,“再—见—啦!”我妈拽着我往里屋走,我却被王明亮的胶水粘在地上,那棵桔树的叶子砸在雪中,亮得让人眼眶发红。我讨厌那棵桔树,它光秃秃的枝干挺拔得与黄忠一样。
正月初,和黄忠穿着同样绿衣服的阿叔在哭,我妈也在哭,没有人知道黄忠死了,死在边防线上,连王明亮也不知道,只有我没哭,班主任把我拎到办公室单独补作业,我坐在柔软的转椅上,用铅笔写下第一句:我的爸爸是一名军人。
第二个去世的是我丈夫,他叫陈君,他出生在长江下游的浙江一带,陈君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细皮嫩肉,和我这种日日夜夜吸收雪山大风狂雨的人截然不同。听从我妈话如愿念到大学的我在家乡的某个中学教书,雪山旁筑起一栋栋教学楼,雪山小学早在我毕业后拆除,刺头身份也被推土机铲平,黄忠在天上做梦也不会想到我这棵歪头树有朝一日还能长直,甚至还会结婚。
陈君在省里的大学读完研究生,我们校长时常端着他的大白陶瓷杯往我班里窜,各种夸赞陈君,“黄老师啊,您丈夫可是正儿八经的研究生……”“黄老师,您看您丈夫有无意愿来我们这里教书呀?”最后一次,我捂住了老校长的嘴,几个月里我也考虑过陈君来和我一起教书,甚至在脑子里填充无数个一同上下班的场景,可我无法怨恨那双在白炽灯下溢出火苗的双眼,“黄星,我打算去服兵役。”我沉溺在陈君的眸中,黄忠当年兴许也是这般对我妈说的吧。
我讨厌黄忠,因为他平均一年才回家一次,陈君不一样,他每月都给我来电和写信。他在信中用铅笔一笔一划地刻下:黄星,黄星,黄星!邮政员在门外喊:“黄星,黄星,黄星!”陈君还在信中告诉我:“雪山很冷,下次带你去浙江玩。昆仑山太过孤寂,我并没有那么勇敢。”办公室墙旁有一排桔子树,是植树节学生们种的,正值六月,随手一拨枝叶,馨香便灌满衣袖,一月憔悴的树如今再次亭亭如盖。
黄忠生得黝黑,陈君被南方水土养得白皙,他们结局却如此相似。平原来的孩子躺在惨白的雪山上,我再次看见与陈君一般大的战友紧握我的双手,“六月,边境,牺牲。”我仅仅只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到这些词击打在鲜活的空气中,陈君是否在面对拿武器的入侵者时有一丝害怕,是否倒在急湍河水里想起故乡的暖和,是否有想起我?我不知道,一年又抑或两年后,是否会有人知道他和他们在边防线张开的双臂?我不知道,但我不再害怕,我的父亲和丈夫就在那座雪山,成为界碑。“陈君想让我告诉您,他很勇敢,没有退缩。”
周末在学校布置一篇作文,我让学生们写下自己对边防将士的认识,偶然瞥见一位同学写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编辑部评语:文章将故事背景置于雪山,所指示的主旨立意高远,人物刻画传神,构思巧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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