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 春

初2120班 贺俊斌  

指导老师：孙 薇

他从未想过，一个性格孤僻的残疾人，一个命运的弃子，竟也能邂逅整个春天。

那是他自进入小学以来，第一次主动请求与别人一起玩。毕竟，一只活蹦乱跳的皮球，对每个这样年龄的小男孩来说，都是充满了吸引力的。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了他们的眼神，那种以往在每个人眼中浮现的，以后还会不断流露出的眼神，惊异，怜悯，不屑，无论哪种情绪，都足以令他心碎。

一片沉默后，终于有人说话了：“要不你就算了吧，你的脚......”

皮球与同学都远去了，只有他那坐在秋千上的孤影，秋千没有晃动，没人帮他推，他无法自己推动。他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如同一只蜷缩在角落里的雏鸟，无助而单薄。

忽然，他感到了秋千轻微晃动了一下，漾起了抹抹春风。在风中，两只细嫩的小手搭在了一块。

他有些惊慌，闪躲着抽出了手，转过头来，看到了一张灿烂的笑脸。

“怎么了？”一双深棕色的眼眸，没有嘲弄，没有怜悯，只是泛着一缕春光，以及阳光般明媚的真诚。

他垂着眼睑：“没人跟我玩。”

“没关系啦，看看春天，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他呆呆地抬起了头。

阳春迎面，身着礼服的燕翩翩而至，剪开了暮冬的阴霾，湛蓝的天趁机缀上了雪色的绵锦。春风携着漫天倾泻的阳光，泼洒在秋千上。

秋千缓缓摇动着，如同一片轻帆，飘摇间溢出了几丝春意。

他沉浸于春景之中，女孩微笑着：“说了吧，看看春天，心情就会好了。对了，我叫椿，以后有谁欺负你，尽管来叫我！”

每年春光萌生之时，椿总会推着他，一起去欣赏最美好的春景，阳光漏过身边好友的发丝，隐隐地洒在他的心上，不知何时，冰雪消融，希望的新芽在这个残疾男孩的心田里点点萌发。

这一护就是十二年，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他们奇迹般的一直分在同一个班。

男孩儿成了少年，女孩儿成了少女，他的身旁也逐渐多出了一些朋友，不那么需要椿的帮助了。但在所有朋友中，椿永远是那个最愿鼎力相助的人。

然而，很快各种各样的流言迭起，如盛夏的知了般聒噪。

他发觉到，椿对他的照料还是如以前般细致入微，但明显拘谨了不少。望着窗前傲雪的几抹殷红，他咬咬牙，决心已然在寒风中筑成。

那年春天，他拒绝了椿的邀请，没有再去欣赏春光。但若是清晨或傍晚常去公园散步的人，常会看到一个双手拄着拐杖的青年在绿坪中颤颤巍巍的走着，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挣扎着爬起，迈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绿荫深处。

那天，盛夏的阳光短暂褪去了毒辣，显示出难得的柔和，他坐着轮椅停在跑道边，椿站在他身旁，愉悦地聊着上午的测试题，他默默的听着，分享着沐浴在日光下的惬意。

“砰”的一声，球场上，一个足球经守门员的一防，径直射向了椿，而椿此刻仍闭着眼，毫无察觉到危险的逼近，躲闪显然已来不及，他看了看身边那张灿烂的笑脸，毫不犹豫地挡了上去......

时间在阳光中凝固了，那些球员、椿，甚至他自己，刹那间都定格在原地，唯有微风拂过少年的发丝，让每个人的心随之颤动。

他站了起来！

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感到腿上猛地瘫软，又连着怀中的球倒下去了，迷蒙间，只听见一片惊喜的叫嚷声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他听得出来，其中最响亮的那声，是椿的声音......

高考查分结束的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坐在公园的坪里，仰望着一夜疏星。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身旁坐下，恰似十二年前在秋千上落下的那个女孩。

“听什么呢？”椿笑着指了指他的耳机。

“《夜空中最亮的星》。”他轻轻摘下耳机，递给了椿，“要听听吗？”

“嗯，挺好听的。”她佩戴上耳机，眼眸中映出了夜空中那片繁星，“考得如何？”

“985应该稳了。”他笑笑，但随即，两个人的目光都黯淡了下来。“你要出国留学了，是吗？”

椿点了点头，声音明显低沉了几分，“你知道了啊。”

他心中涌现出一股莫名的酸涩，不由得苦笑道：“知道吗，你就像那颗夜空中最亮的星，在我人生最黯淡的时候为我指明了道路，我才得以一直走到现在。”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他把话续了下去，“但你现在可真要成为星星了。”他将手伸向了夜空，“可望而不可及”。

椿许久未能答话，终于，她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样吧，明年春天，三月十五，无论我们在干什么，一定赶到初次见面的那处小园，好吗？”

椿放下了耳机，不小心碰掉了耳机线，歌声随即在一片迷醉的夜幕下缓缓漾开：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前行......”

第二年，燕子如期而至，可椿却再也未能赴约。

那两天，他的手机上刷满了关于那趟航班的失事记录，但都无一例外地显示着四个字：无人生还。

约定的那天，他踉踉跄跄地行在小园的路上，虽还不能像常人一样健步如飞，却倒也能勉勉强强保持好平衡了。

园中的一切竟与十二年前那样相似，归来的燕轻剪着春光，云簇似锦，绿意喷薄，不远处，那只陈旧的秋千仍伫立在阳光的洪流中，诉说着年华的沧桑。只是原先秋千上的两道身影，却只剩下了孑然一人。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眸，浮现出了那个静赏春光的女孩，他伸出手去探求，去触摸，但眨眼间，却只剩缕缕阳光流过指隙。

朦胧间，他看见一个身影爬上了秋千，痴痴地坐着，宛若十二年前的那个小男孩。他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无助和迷惘。

鬼使神差的，他坐在了男孩的身边。

“怎么了？”他问。

男孩不敢抬头。“没人跟我玩。”他发现了一只空荡荡的袖筒。

刹那间，往事冲垮了时间的禁锢，洪水般地冲击着他的心。

“没关系啦，看看春天，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不远处，一只燕子轻晃着身子，倚在新山的嫩叶旁，淘气地歪着头望过来，春风又一次捎上了花香，和着日光，裹住了整片小园。

“春回来了。”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