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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食物

孩子大概是最盼望过年的。常常离过年还有一两个月,就开始数着指头计算起时间了。在那个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过年是最幸福的时候,无论怎样,都要添上一两件新棉衣,还有双新做的鞋子,大年三十再领上三元、五元的压岁钱,崭新的纸币,包在年前写春联剩下的红纸包里,压在枕头下,睡下时总会不时拿出来数了又数,激动得睡不着觉。另外,当然是只有过年才有吃不完的美食。今天我要写下的,是其中几样印象最深的,也是最有家乡代表性的。

 杀猪汤

严格地说,吃杀猪汤并不在过年的正当口,但一般到吃杀猪汤,意味着年也要快来了。在那个年代,猪是每一户农家一年肉食最重要的来源。从春天在市集上买来小猪苗起,一天三顿的喂猪是比什么农活都重要的事情。放学后的孩子,往往都会有一个固定的任务——挑猪菜,就是到野地里挑一蓝子野菜回来切好,这就是猪的“晚餐”了。在乡间,评价一户人家的主妇是否勤劳,也常常从猪圈里的猪养得如何来认定的,所以在农家养一头猪花的功夫不亚于养一个孩子的功夫,因为那时候家家孩子多,大人又忙,孩子还真的顾不了太多,猪却是每天不敢掉以轻心。等到时间进入冬月,一般过了大冬,就是南方的冬至节,村里头几个杀猪匠也就忙起来了。这一门手艺似乎也是祖传的,我小学的一个同学没有考上初中,不久就与他父亲一起出来杀猪了,这在当时年少的我们眼里,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杀猪用的桶都是特制的,足有家里用的普通木桶的三四倍大。由杀猪师傅自己带过来。只要看到一个人背着个布袋,肩头扛着一个老大的桶,那保准就是谁家今天要杀猪了。轮到自己家时,早早就叫来舅妈帮忙烧几大锅开水,然后杀猪匠也不紧不慢地到了。等到我放学到家,常常看到的是猪已经在倒满开水的桶里,两位杀猪师傅正一遍又一遍地冒着热气刮着猪毛,而两三盆的猪血就放在离桶不远的井台旁。

等一块一块的猪肉都整齐地码在案板上,猪头单独挂在门旁柱子廊檐下,而猪下水也一样样装在不同的盆子里,母亲就会走过来,请师傅切上几斤肋条肉,再有半片猪肝、几块猪血,做一大锅杀猪汤。虽然上桌的菜并不多,除了两大碗杀猪汤,还有大蒜炒猪肝,猪血炖豆腐,肉丝炒咸菜,但因为都是最新鲜的,请来吃杀猪汤的几个长辈与杀猪师傅个个都是酒足饭饱,走时还会带上几块猪血与一块鲜红的肉。当然,等到他们家杀猪时,也会回请我家一同去赴宴,一切重新再来一遍。还是孩子的我们,当然是不能上桌的,坐在厨房里的小方桌上,面前的每一样菜也会与大人们一模一样,那碗杀猪汤的鲜美,至今仍是让人回想起来口舌生津。在苏州也不止一次看到菜单上有杀猪菜这道菜,可点来一吃,完全不对味。除了食材本身的原因,我想,更多的是许多年前的杀猪汤里,还饱含着浓浓的亲情,更有新年即将到来的满心的喜悦和期盼。

蒸粉团

不知在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粉团,记忆中,粉团是最具有家乡特色的点心,也是在过年时才能吃到。在过年家里蒸馒头、蒸糕时,顺带会蒸上一两笼粉团,有的人家觉得太麻烦,往往就不蒸了,而我家因为大人小孩都喜欢,才会每年都蒸上几笼。等到蒸粉团时,距离年只有三五天时间,这个时候好像每天都过得特别慢,蒸粉团时屋子里都是腾腾的热气,提前带给我们过年的气氛,让我们焦燥的心有了一些安慰。粉团需要糯米面来做。早在一个月前,母亲就会到村西头用石碾子碾上几斤糯米面,再放在屋前的大匾中,白天搬出来,晚上搬进屋,至少十几二十天,直到糯米面完全晒干再装进袋子里收好,只有这样面才不会变质。这些面粉平时也会偶尔倒出来一些,和成面糊,再搓成糯米圆子,招待来家里的亲戚。但大多都用在过年做粉团时用。

粉团的馅年年不同。或者是用芝麻加上白糖,这是甜的馅;或者是肉加葱剁的馅,这也与过年包子的馅一样;最特别的是油渣做的馅。说起油渣,大家可能都熟悉。猪油要放在锅里反复地炼,炸出的油装在油坛子里,凝结下来后,就是乡村人家半年的荤油了。做菜烧汤都要挖上一勺,有时候还会在一只碗中放上半勺,再倒上酱油,放进葱花,炖在饭锅里,吃饭时淋上半勺,那叫一个香。而炸油剩下来的就是油渣,我们那也叫“滋油渣子”,趁热拣出几块,放在碗里再拌上白塘,甜脆可口,滋味醇厚,百吃不厌。其余的油渣也装进一只大的带盖子的罐子里,放学回家,刚刚放下书包,常就直奔油渣罐,夹出几片就不管冷热地吃起来。所以,很多时候,为防孩子贪吃,很多人家都将这只罐子锁在柜子里,只有得到大人的允许才能一饱口福解解馋。油渣在平时烧菜汤时,会放上一些,汤就会有特别的香味。再有的,就会在过年包粉团时用上。制作的过程并不复杂。油渣剁碎后包在糯米团子里,再将糯米团子往洗净的糯米上滚一滚,一只一只排好在蒸笼里。等蒸熟后,用上竹筷的一头,沾上红色的颜料,我们称为“洋红”的,在每只粉团上点一个红点就可以了。过年那几天,每天都能吃到有着红色喜庆标记的粉团,这大概也是我们向往过年的另一个原因。

煎藕夹

这在乡间是一道很费时间的菜,一年能吃到的次数不多,一次是中秋,因为这是祭拜月亮的供品,刚好中秋时段农活并不太忙,母亲也就有时间来慢慢煎;另一次,就是春节了。制作的方法是:鲜藕去皮切成连刀薄片,肉剁成糊状,拌入葱、姜、盐、糖、味精等佐料,然后把肉糊夹在两瓣薄藕片中备用。将面粉调成稀稠均匀的面浆,加入鸡蛋搅匀,放入藕夹挂糊,然后放进油锅里煎炸。炸至八九成熟,将油炕干起脆,直到呈现出黄里透红的颜色便可起锅。因为过年待客的需要,一般做得都特别多,半脸盆甚至一脸盆,往往放在家里的南厢房里,需要上桌时,就会装上一盘两盘,重新在油锅里热一遍,就可待客,甚是方便,因而也是家家户户的必备菜之一。

我家就承包有一方不算太大的藕塘,在年前几天,请来挖藕工现场挖藕,用我们家乡话说就是“采藕”。采藕的时间一般在中午,几名采藕工穿着皮制的防水衣,然后就走进水已抽半干的荷塘,顶着寒冷的天气一枝一枝将整藕采上来,这同样是技术活,如果藕在淤泥里断成几截,就会换来岸上旁观人的几声鄙夷的笑声,一位采藕工的技术高低可从这一见端倪。采上来的藕大多用手扶拖拉机运到集市上批发给菜场的商贩,剩下的少部分,母亲会分送给左邻右舍一些,这就像家里杀猪时,猪血分成几份给邻居们一样,这大概也是多少年乡村流传的习俗吧,纯朴,但又无比真诚,拉近了邻里之间的感情。煎藕夹往往就在大年二十八九。做的方法也正如上文所写,不过,还是孩子的我们,要负责烧火的任务。火太小力道不够,火太大又会将藕夹煎糊,因而常常一边烧火,一边还要被母亲责骂。之所以挨批还尽责尽心地坐在柴灶前,是因为刚刚高过锅台的我们,不时向锅旁探着头,母亲也会不时将一只两只藕夹煎到熟透,用锅铲送到我们的手中,一边烫得两只手翻来覆去接着,一边用嘴巴不停地吹着,油香四溢中囫囵吞下,真是过足了馋瘾。等藕夹都煎好,母亲还会分别装上一些,外加一些肉、鱼、粉片,让我提着篮子送给庄前孤身一人的干奶奶,这也是多少回的年前保留项目,直到我因为求学、工作离开家乡。藕夹里,有一份温暖的味道。

砧板馋

砧板馋不能算是一道菜。因为一年只有大年三十吃一回,吃的人也仅限于自家人,没听说过还有用砧板馋招待客人的。大年三十一早,等我们起床时,腌晒了半个冬天的猪头、猪尾已经在锅里烧开了几滚。在乡村,过年有一个咸猪头是首要的准备,即使有农家因种种原因,没有杀过年猪,也会在集市上买回一只猪头回来腌。每天早晨要拎出来在太阳下晾晒,晚上再拎回来放在缸里,每天如此,直到晒到油能滴下来,猪头烧出来才会格外的香,这时才算大功告成。有一回邻居二爷家白天晒了猪头,可晚上忘记拎回家,结果被谁顺走牵走,气得二爷过年都没过安稳。年三十,猪头猪尾承担起敬拜土地公公的任务。有一家两代抬着的,也有一个人用竹篮挎着的,都往着村旁的土地庙而去,乞求着来年的风调雨顺,附近几十户人家络绎于途,鞭炮声也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一般这一神圣任务是我与大哥完成,一根扁担,一只竹篮里摆放着煮熟的猪的头尾,一人一头抬着,可能当时年纪还小,常常一路上要歇上好几回,才能回到家。刚到家,母亲就接过篮子,将已经冷却的猪头猪尾继续放入汤锅中烧开。然后,就会用刀从猪头上切下一块,再分切成小块,就放在砧板上,这就是我们除夕早上的大菜——砧板馋了。一家人围在砧板边,一人一块或两块,有时还会放上一只酱油碟子蘸一下再放进嘴里,那股咸香味,那种满足感,是什么时候也不会忘却了的。而吃了砧板馋,也就真正意味着年已经开始了。对了,猪尾巴在我们那还有一个风俗,就是年三十晚上,躲在家里大门后,一边吃猪尾巴,一边拉着门闩往上爬,可以长个儿。结果有一年,隔壁二爷家的小二子爬到门顶摔了下来,猪尾巴扔了好远,这事传出来,被村子里的调皮小子们笑话了几年。

其实,如果细细回想,过年时还有什锦菜、茨菰羹、煎鱼饼、涨鸡蛋这些菜,这些在其他地方都是很少见过或是吃到过的,而这些曾经带给年少的我多少美好的记忆,多少无法抹去的回想。现在每逢过年回去,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仍然会在亲戚朋友家再次品味到这些记忆中的美食,还是依稀可以找到当年的感觉,真好。什么是故乡,有时候,其实就是胃的那种妥帖和温暖,这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也是会永远留恋的,哪怕离得再久,离得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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