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雅而有度，良且又量
若数学为我学习生涯中的弓，那语文当是我学习生涯中的箭。肖老的箭，搭上了郭老弓，射出了几百米的距离，平平落地。
肖跃先老师是从大地方来的长者，满口“咬经话”，也是给五寨、或晋西北带来一点新气息的人。他老人家不做作、不虚套，凭着自己深厚的文化功底来征服我们的心灵。最让人动容的是《窦娥冤》的授课，仿佛自己受冤一般。后来，在忻州教院，我们仍当他老人家的弟子，不管是崔莺莺，还是杜丽娘，古典文化版本都会让他逼真演练。当然，不止于此，老师酷饮，我亦酷饮，师徒对坐，饮而忘形。肖老现在虽九十有余，每日亦能饮四五两，真文学种子。
肖老是儒雅的那类。五寨的冬天，极寒，风极大。肖老戴一顶呢子帽，围一条长围巾，很有当年“五四”时期学者的风度。不知老师冷不冷，但这种御寒方式，在五寨恐怕是很难抵御寒冷的，或老师内心是热的，根本无畏环境的冷酷。在以后的岁月里，每跟老师谈及这些，老师会轻轻地说：“五寨，我第二故乡。”可见，肖老对五师的情深。肖老常挂嘴边的一句话：“这哪能呢？”
肖老是很平易近人的，所以，同学们大都愿同他老人家交流。虽然代语文课，无啥晦涩难懂的关键问题，但同老师谈话交心是一件极愉快的事情，肖老的课，我们上的是极轻松的，无虑怒目，无虑喝叱。
底下传纸条、偷说话了，肖老说：“这哪能呢？”没背课文，不学习了，肖老说：“这哪能呢？” 送老师一点点礼物，肖老说：“这哪能呢？”
标准的“咬经话”，极具腔味，听着让人舒悦，三年的五师生活，刻骨难忘的最是先生的“言”和“行”。
一九八七年，我有缘考取了忻州教院，又一次成为了肖老的学生。人生有多少个五年？我有缘成为了教我五年的肖老师的学生，五年的情缘，便结。
当时，教院的中文班，肖跃老师代古代文学，杜朝生老师代古代汉语，汉语言的两大马车全由原五师的两位老师驾驭，“根不在教院，根在五师”。槐的魂伸到了忻州。
一九八九年，肖、杜两位老师，谆谆告诫我们：好好念书哇，别瞎掺和那些。省教育厅要全省各师范院校在毕业前统考“古代汉语”，明显是要惩罚不学习晃荡的学生。可统考成绩出来后，我中文班全部以90分以上的成绩被校院奖励，拿着一张奖状和一支两用的钢笔，我们完美毕业。五师魂走到哪里都是一缕不屈奋斗的魂，不仅是师魂，更是生魂。
2007年，同学聚会，忻州芙蓉酒楼，距教院不远。肖老一直住在忻州教院的那栋老式楼上，或许是地理位置的优越，或许是真挚的感情激发了老师怀旧的细胞，那晩，老师饮酒起码在五两之外。当时，王彦炯老师说：“您年纪大了，少喝点吧。”肖老端起酒杯说：“高兴，管他呢！”一饮而尽。王彦炯老师拍拍肖老的肩，说：“还是那犟劲。”
其实，大家都关心老师的身体，但又都不愿扫老师的兴。那晚，老师真喝多了，应该是老班护送回家，其实我也多了。但聚的是五师人的魂，能在他乡的土地上一饮尽兴，何等豪迈？槐啊槐，魂啊魂，萦绕的是牵牵挂挂的师生情。
2010年，女儿高考毕，忻一中的后门距肖老家咫尺之遥。我和女儿打理好铺盖，提了两瓶“53度出口汾”和一些营养品，直奔肖老家。开门，肖老看着我手里的的东西，念念：“这哪能呢？来就来吧，带这干啥？”
我笑笑说：“学生的一点心意，陪您喝上几口。”老师乐了，忙着张罗炒菜，师母杜永仙老师帮厨。齐，开酒。我说：“肖老，这酒度数高，我两盅，您一盅，行吗？”肖老说：“少喝点吧，喝多了不好。”这样，爷儿俩开唱了。举盅前，我说：“肖老，您喝一半，我干了。”肖老说：“好的。”我一饮而尽，查看老师的盅，确也是只饮了半盅。
然后，我们聊起了五寨，聊起了五师。我告诉老师：“除了西家属院的教师宿舍楼，五师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棵槐树了，旧貌变新颜了，现在的五师阔多了，比咱教院强。”
“强啥呢？一样样的。”老师微醉地说，“喝吧。”喝着，喝着，我发现老师违约了：我一盅，他开始多半盅；到后来，变成了我一盅，他一盅。唉，我的肖老。尽兴上，老师告我：他收藏了87版的《红楼梦》录象带。颇有几分得意。我说：“您有录像机吗？”“ 有呢，你看。”我顺着老师的手所指处，真的，在他家的电视柜下还真放有录像机，我的痴情的老师。
师母杜老师说：“你家肖老师就爱看这，陈晓旭殁了，他还悲伤呢！”肖老说师母：“你懂个啥？一样的命。”我憨笑着，不敢有言，只端杯劝酒。老师醉意地说：“晴雯命苦啊！”醉意中的我也清楚地记得：老师在教学《红楼梦》章节时，专述过晴雯，或老师钟情于晴雯罢。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挂。
晴雯撕扇，晴雯摔箱，晴雯补裘，一个反抗又挣不脱世俗罗网的女子形象又跃眼前。肖老又言：“黛玉的影子，一样命苦。”醉朦中的我，只感到老师原来也是这样多情。“你不懂，在公。”老师默默地说，“花袭人，风晴雯。风花雪月，晴雯鳌头独占，不似袭人的花貌取人，不似雪雁的冷艳回归，不似麝月的静静暗香，她，风一般传递万般柔情，风一般闪霎而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的，我真的不懂，在老师面前，我依然是一个懵懂小儿。老师登堂入室，我是大门边都摸不着。一瓶高度汾，被师徒俩分享殆罄。师还欲开第二瓶，师母说：“别喝了，把人家在公喝醉了，怎回五寨呀？”乃罢。或老师多年不登讲台，今有一位洗耳恭听的弟子，才那么话多；或老师背井离乡，他乡作故乡，才有那么多的感慨。但从五师走出的不仅仅是老师的名号，而是他们那执着的学术精神，矢志不渝，五师魂萦绕心间。为师曰：
凊平乐
幽燕儒子，远踄晋彰志。尽抒边城胸中意，古槐叶叶犹记。 斜阳独酌情怀，遥望西北那槐。风花雪月更序，涔山涟水扑来。
浪淘沙
萧萧望金风，跃世从容。先落杨柳欲凋松，恩似有异岁月同，重尔身丛？ 人生苦匆匆，品味无穷。第把青春付与垄，一生耕耘尽心好，流涓谁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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