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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李晋成:太阳花(20)

第二十章

电话突然想了,蛮小摸过来,揉了揉模糊的眼睛,看见是陌生号,不是诈骗就是骚扰,气狠狠地挂断,想再多睡会儿,昨晚实在喝多了。刚放下,又响起来,他设置的铃音又是《云宫迅音》,那讨厌的啾啾声仿佛是从地下直冲向云里,拉动着他的心也似乎要从肚子里向嗓门口升。他抓起手机一看,还是那个号,心里骂道,哪个骗子赶着奔丧哩,又恶狠狠地滑断了。这次,还没等他把手机放回枕头下,又响了,急促而执拗,他烦躁地接起来,“喂——”,气乎乎地喊,接着说,“谁了,一大早有甚事了?”“大,老师打我了!”全喜?蛮小一惊,坐起来,酒也醒了,“哪个老师打你了,大大过去看!”“嗯——嗯——,你——过来——就知道了,”话筒里的声音哽咽,带着哭腔,似乎有说不尽的委屈。蛮小心一紧,急忙穿衣服。这时,他才发现老婆早已起床去劳动了,锅里给他留的早饭已热气散尽。他拔拉三五口米饭,披了件厚外衣走出来,门都没锁。

天已微明,这时间,全喜应该上早自习,看来是跑操时发生的事,他骑着摩托边走边想。出了村口才觉得太冷了,这件外衣哪能挡住深秋的寒气,他不禁打个哆嗦,脑子也清亮了。仔细回想,全喜哪次打电话不是这个腔调,那可怜的哭腔有种魔性的煽动力,鼓动着他跟邻居闹、老师闹,闹来闹去,十来年了,他闹来了什么?村里人躲他,不跟他遇事;老师怕他,不敢管全喜;全喜呢,被他纵的,越来越娇横,这次去学校,他不让拿手机,竟然嘲他吼,再这样下去,他也有管不住的一天,那时,谁帮他管了?派出所?蛮小的心一沉,好像那年去林子里套野兔时掉进陷坑的感觉,冷、没人理、没希望,又出不上气来。蛮小长舒一口气,想把这感觉吐出去。太阳刚冒出一点头,他满以为会暖和些,不想越来越冷,手都冻麻了,脚也开始疼,人们说“阳婆出梢,冻死求愣”,他感觉自己就是俗话里的“求愣”,愣得什么都不懂。他要去干甚哩?与老师理论?打老师?就为儿子的一个电话。他只要给映雪打个电话就能弄清楚,并可以让映雪解决这事,还用跑这一趟吗?地里还有40多亩玉米没掰,他火急火燎地去学校给儿子做主?

蛮小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求愣”,而把自己当“求愣”耍的竟是儿子,刚刚冷却的火气再次燃起,呼呼呼直向头上冲。手脚已彻底麻木,手脚越麻木,火气越大,仿佛冻伤他的不是天气而是万事装可怜的儿子。到了学校大门口,恰好下了早自习,沙梁村的学生正出校门,住宿生排着队向食堂走。蛮小一眼看见全喜在队里嘻嘻哈哈地跟前边的同学推搡,啥事都没有,心中的火气瞬间烧毁他的理智,还没等沙梁村的学生全部走完就冲进大门,看门的大爷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跑到全喜旁,拽住全喜的衣袖朝全喜的头上就是两个耳光,全喜吓得忙用手护头,因用力过猛,哧地一声袖口撕裂了,全喜躲到一边。门房大爷这才站在二人中间,护住全喜,虽然他觉得全喜该管教管教,可又怕蛮小莽撞把孩子打坏,及时拦阻说:“有甚事,跟娃娃说,不要打!”“说顶屁事,这小子就是欠揍,”蛮小说着还往上扑。刘全喜没想到父亲会打他,吓得躲在门房大爷身后,瑟瑟发抖。周围已围了一圈人,刘映雪刚好路过,见是蛮小哥,忙喊开学生将他拉到她的宿舍。

“你在刘家沟丢人不算,还要来学校丢!”映雪气冲冲地训斥蛮小,在这位本家妹妹跟前,他永远低一头,映雪说什么他只有听的份儿,说对了,他低头;说错了,他拐头,就是不敢还嘴。这其中有“好男不跟女斗”的思想支配,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映雪是大学生,村里人对大学生有种与生俱来的崇拜与敬意。“全喜怎么啦,你打他?”映雪审问式地问蛮小。“咋啦,”蛮小头一拐,“这小子一早打电话说老师打他了,骗得我从家里赶过来,冻得手脚现在还疼了。”“这礼拜,你不是没给他带手机吗?”“肯定是借的同学的,一个陌生号。”映雪哦了一声,说:“我去给你打饭,你就在宿舍,不要出去了。”映雪是担心哥哥去找老师。而蛮小的火气就那么一会儿,过了就完了,映雪出去后,他向后一靠,躺在床上。

打回饭来,映雪让蛮小哥先吃,她去了全喜宿舍。问全喜,全喜不说;问其他同学,其他同学不敢说。她又去问体育王老师,王老师说上早操时,刘全喜推了前边的同学一把,险些推倒,他训了刘全喜几句,刘全喜不但不认错还顶嘴,他火了,朝屁股踢了刘全喜一脚。刘全喜当时就哭了,说老师打学生不对,要叫他爸爸,并跑回了宿舍。下操后,王老师见刘全喜去上自习了,也没当回事。“谁知,他爸爸真来了,刘老师,他爸不会找我麻烦吧?”王老师是跟映雪一起考来的特岗,第一次遇到这类事,心里没底,有点儿慌。“没事,刘全喜爸是我哥,有我呢。”了解完情况,映雪回到宿舍,蛮小已将两颗鸡蛋、两个馒头、两盒奶全吃了。蛋皮还放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上,映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边说,“你不能放在其他地方,”边将蛋皮倒进垃圾桶。蛮小不清楚妹妹为什么发火,满脸疑惑地问:“这本书很贵吗?”“说了你也不知道,”映雪有些不耐烦,然后将全喜上操时的事跟他说了,又补充一句“你不能去找王老师,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了。”“不会,不会,哥想明白了,再不找老师,再找谁还给咱管全喜了。”映雪侧过头瞪着眼睛瞅这位蛮小哥,仿佛打量一个怪物,这不是哥哥的风格呀,映雪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追问:“你说的是实话?”“实话,实话,”蛮小羞愧地低下头。映雪总有些不放心,又问:“真的?”蛮小脸一红,显然挂不住了,嚯地站起来,“你这女子,实话就实话么,我回呀!让老师们给好好管全喜的,”咣当一声关上门走了。映雪怔在那儿,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她想让蛮小哥给王文彬捎件东西,追出去,他已走远了。

蛮小一回村就上梁,今天,说好给有祥掰,所以他直冲冲走向紧邻自己的那堰地,昨天确定给谁家掰时,蛮小一来考虑先照顾劳力弱的,二来有自己的小心思,有祥的这堰地不到6亩,十六七个人不到一天就能掰完,掰完后估计在半后晌,不到回家的时候,若倒地数他的最近,为了不误工,人们肯定会同意就近劳动。这样,掰完这30亩,他只剩十来亩,不愁了。他走到地头,听见女人们叽叽呱呱和玉米秆嚓啦嚓啦的声音,却看不见一个人,他不想跟在后边赶,太闷了,循着声音找去,在地中间终于看到了几家女人。他凑到润梅跟前,说:“你装袋,我掰。”润梅一把推开他,说:“就你那劳力,算了,去给你家二凤装哇!”不知哪个说了句:“再往过凑,热脸贴了冷屁股了哇!”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这可不是在映雪面前,他才不怕这,边往前走边嘻皮笑脸地说:“人家润梅的屁股才不冷,热乎乎的!”“你咋知道,摸过吗?”不知谁问。“摸——”,还没等他说完,一个玉米棒子已砸在他头上。他没敢再瞎说,溜到媳妇跟前,乖乖地撑住袋口。

王文彬听到蛮小来了,问他一早去了哪儿,他可没敢说去学校,只说昨晚喝多了,早上起来还头疼去后沟溜了一圈,因他从来没正经,众人也不追问。而是开始讨论如何罚他,有的说让请客,这么多人做不出来;有的说罚多掰两棒玉米,润梅说这等于没罚,他掰不完还得众人帮忙;有的说罚他装车,二凤心疼地说他那干胳膊干腿哪能行;有祥说让他给灌十斤烧酒,一个女人反对,“十斤,你就得喝八斤,还是灌你的烧酒,里外你划算”;最后,老支书说:“我看,今天中午的干粮就让蛮小备办哇。”众人一听,都同意。蛮小虽有些心疼,但事宴上接下的月饼、花馍还足够,最多再弄一箱方便面,四壶热水,就当请了众人,也好让人们慢慢接纳他。

文彬接到玉姝的电话是十点整,他正拿出来看时间,玉姝打进来了。玉姝问:“妈住院了,你回来不?”话里满是怨气。他无言以对,挂断后,跟老支书、有祥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忙忙下坡来。老支书在身后嘱咐,开车慢点儿。他回了句,知道了,已转过前边的弯。

车在老支书家院里,没有大门,进出方便。他打开车门,正要上车,觉得身后有个人影,一转身,一头灰白的长发遮着一张癯瘦的脸,吓得他后退一步,才看清是老支书的老伴儿刚从茅厕里出来,这段时间公厕完全锁了,人们顾不来清扫。她没有跟文彬说话,慢慢地绕过车头,向门口走去。文彬看着那佝偻的身体,好像会随时倒下,他却怎么也不敢上去扶一把,无可言状的恐惧压制了他的勇气,助长了他的怯懦。他踩一脚油门,逃离院子,将满天的黄尘甩在车后。

到了医院,已是中午一点半,走了三个半小时,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的,好像只顾加速从未减速。玉姝见他来得这么快,关切早胜过了埋怨,轻声说:“又是一路120吧,让你慢点儿,总不听劝!”“没事,这会儿路上车少,进了市也没堵,”他狡黠地往开引话题。玉姝没接茬儿,白了他一眼,因为他母亲醒了。“文文,回来了,妈没事,老毛病,输两天液就没事了。只是让玉姝跑来跑去,耽误她上班。这次回来,多陪她几天。”母亲永远这么通情达理,生怕给他俩添麻烦,又极力调和小两口的关系,她知道夫妻之间没个孩子,关系很脆弱。她不能明说,又不能老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可她心里真着急,为儿子。这时,他继父进来了,说化验结果都正常,没事,医生说既然进来了输两部消炎液,以后注意不要感冒,头疼是鼻窦炎引起的,让把药按时吃上。文彬知道母亲的鼻窦炎已很多年,没什么大反应,就是经常头疼。玉姝说这次疼得老太太直撞床,把她吓坏了,从来没见老太太这样。听了继父的话,他俩也放心了,才想起匆匆忙忙连一箱奶都没给母亲买,于是掏出500块钱硬塞进母亲手里。母亲怎么都不要,玉姝说:“妈,拿着吧,他花了你那么多,难得给你一回。”母亲一乐,没再推让,顺势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拉他坐在床头端详着,说:“瞧,晒得又黑了,不是在地里吧?”“没有,儿子下去就是填填表,帮助落实政策,不忙,只是离你们远,”他为了母亲心安,说得尽量轻松些。“那就好,不忙了,每个礼拜回家看看,让玉姝一个人做家务,你不心疼,妈还心疼了,”说这句话时母亲有意地捏了文彬一下,一年后,当文彬看着手机里的那段话才明白这一捏的含义,可惜已走得太远,再甜美的爱情、再和谐的亲情都留不住时间的脚步,更不能让钟表返回去。

文彬与玉姝回到晋云小区,已是下午五点,他们一直陪母亲输完液,并将二老送回家。他对玉姝说开一辆车吧,先将一辆放在母亲这儿,哪天过来开,他想在回家的路上跟玉姝说说话。玉姝说她明天还要去健身,需要车,还是开上吧。文彬问什么时假又开始健身了,她说刚一个月,挤一挤,这点儿时间就出来了。文彬没再坚持,反正,这次他打算多住几天,有的是时间。路过超市时,他进去买上菜、水果,准备犒劳玉姝,一个多月不回来,他总得安慰安慰玉儿。所以一进门,他换上拖鞋就进厨房,先将水果洗好放在茶几上,玉姝伸手就能探到,又将干果盘给她推过来。她躺着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娇声道:“好啦,你做饭吧!”他回句“遵命!”转身又进了厨房,摘菜、洗菜、切菜,他像工作一般熟练地进行着每道程序,同时支楞起耳朵听。往常这种时候玉姝会很默契地去洗澡,而且会用他喜欢的香奈儿沐浴露,那种味道能充分诱发他的激情。玉姝也喜欢这样,只要他回来,就用香奈儿。那令他浮想联翩的水流声哪去了?他偷偷地探出头来,看见玉姝还在躺着看电视,或许有点儿累了,毕竟陪了母亲一天,他想。接着开始专心做饭,糖醋排骨、西兰花、豆角茄子都做好后,他才一下全端上来,之前做出的,他怕凉了,用大盘罩着。他要跟玉姝面对面坐着,共进晚餐。他若先端出来,懒散的家伙说不定吃完就去睡了。他将碗筷全部摆好,又倒两杯红酒,这才叫:“玉儿,吃饭了!”“嗯,等等,马上洗完了。”她在洗澡,文彬一乐,整个身体都燥热了。

不一会儿,玉姝穿着睡衣出来了,刚刚吹过的头发散乱而自然地垂在肩上。她坐下来,一股香气迎面扑来,却不是香奈儿。他问:“香奈儿没了?”“吃饭吧,就记你的香奈儿,你再不回来臭奈儿都没了,”玉姝撒娇似的开玩笑。他举起杯来邀请玉姝,郑重地跟她碰了一下,道:“玉儿,辛苦了,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敬你一下!”玉姝抿嘴一笑,道:“希望你继续发扬一月回家一次的风格,努力工作!”“不敢,领导批评的是,再走一个!”放下酒杯,他给玉姝夹了一块排骨,“尝尝,手艺下降没?”这是她最爱吃的。玉姝咬了一口,将剩下的一口喂到他嘴里,又给他夹了块西兰花说:“荤素搭配!”他虽然不爱吃西兰花,但玉姝夹来的,有种超越菜本身的味道,他放在嘴里,越嚼越觉得味道特别。“怎么样?”玉姝问。“没有你香,”他装出一脸苦相。“不正经,再瞎说,又给你夹一块。”“真的!”“你还说,”玉姝嗔怒,用筷子敲了他一下。他才不怕她敲,借着这股劲儿狼一般扑向玉姝,抱她上了床。不知是离开太久,技法不熟了,还是没有香奈儿刺激的原故,总之不太尽兴,好像缺少了什么,他说不上来。玉姝不在意,翻身休息了。他穿好衣服开始收拾餐桌,洗涮碗筷,他有个习惯,眼前的事情不想拖到明天,再晚,他都会将锅全部洗干净,放整齐,好像带点儿强迫症,但改不了。


李晋成,网名松竹,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2006年开始陆续发表作品,中篇小说《心尘》荣获忻州市2017年“重点文艺创作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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