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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自己走

  我父亲是一个专制的人。因为生活落魄,人际失败,他在家庭中便近乎病态地维持自己的父道尊严。

  

  他容不下质疑与辩护,容不下反抗与革命,在他所能控制的空间里,他肆意地借助武力和语言暴力来驯服妻儿,以平衡自己内心的缺失。

  

  我剪短发,细声细气地讲话,敬畏权威,盲从大流,否定自我,被迫把身边的社交优秀者或学习卓越者当成楷模,按照他规定的成长轨道行走,不敢旁逸斜出,也不敢发出半点怨言。

  

  因为多次的实战失败经验告诉我,在霸权主义的拳头面前,渺小的哭喊是无济于事的。并且,我那时已被无形中剥夺了怀疑能力,根本不知道反问一声:“爸爸,难道你说的就一定对吗?”

  

  父亲喜欢自设许多严苛律令,因为太过泛滥,总结已困难,但大致是两点意思:一,他永远都是对的。二,如果不对,那他也是为我们好的。

  

  年少时因为忘记他的就餐程序要求,没有给他摆好碗筷就自个儿先吃了饭,被罚饿了一天肚子;

  

  有次出于自卫而和男同学打架,不分青红皂白地,被甩了几个大嘴巴,因为他说过不许打架;

  

  三年级时候,老师教我们俯卧撑,回家后我在院子里练习,爸爸回来看到,忽然面红耳赤地大喝一声:“停下来,不准做!”从此再不敢趴下身子;

  

  再大一些,喜欢上了水彩,在田野里一坐半天,安静而满足地堆叠那些颜色,我父亲又开始严厉责备:“搞这些鬼名堂有什么用?去煮饭!”于是,再没拿过画笔;

  

  学习舞蹈时因为远离了家,得以暗战成功,每天上课像和心上人私奔一样刺激和快乐,但被他知晓后,也没少一顿暴打。


  

  就在这样的强权之下,一个生命个体低眉顺眼地长大。虽然长大后,大量增加知识,偶尔也反思自己所受的教育是否合理,但我发现,那股被驯化的奴性,像骨瘤一样,长在我的生命里。

  

  我学不会质疑权威,学不会对被赞誉装帧得十分精美的理论以反思,学不会探索真相,学不会打破传统的惯性,勇敢而有效地维护自己作为人的权利。

  

  打开一本内容可疑的书,顺利被洗脑;

  

  听到一种谎言,被不怀好意的信息操纵者利用,成为他们的义务传播者;

  

  看到假大空的标语,从内到外地接受,当成金科玉律,嫁接在思想中。


  当了老师之后,不自觉依循父亲的方法,去对待我的孩子,专制、粗暴、不容反抗。受虐者掌握权力之后,必以施虐的方式控制他人。这是一种必然的轮回。我施加所谓正确的思想与态度,用浅薄狭隘的观点来为他们解答疑难,赐予约定俗成的答案,而非让他们自主思考。

  

  我以引路之名,把他们牵入成人所希望他们到达的区域之内。

  

  因为没有中断阅读,我的课堂相对老教师而言,更有吸引力一些。所以,我的学生对我崇拜有加。又因为年轻,有亲近感,许多孩子被我影响,他们不知不觉接受了我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改变了生存方式。他们喜欢上文学,拒绝人群,喜欢独处,对世界充满怀疑。

  

  很长一段时间,我深以这种崇拜为豪,当他们站起身来拥抱我,说“老师,遇到你真是我们的幸运”的时候,我的虚荣感达到巅峰。我曾误以为这种荒谬的满足就是幸福,对人说:“在教育中,我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然而,不久之后,我就尝到这种现象所带给我的恐惧。这种恐惧的引发,来自于我对自身状态的反思。我一直有自知之明:我是个失败者,一个没有生存天分的幻想家,拒绝融入现实,闭门造车,然而这样的逃避最终代价巨大,生活总能以它庞大的压力,让不合作者尝尽苦头。

  

  于是常常感到痛苦,但又毫无办法。内与外的经历决定了我的选择。但,这种痛苦只是个人的,我的学生没有义务去接受这种精神压力,以及对世界的微词。

  

  朋友有一次对我提出异议:“你不要让你的学生重复你自己!

  

  当时不理解此话的深意,待到我明白时,我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许多个夜晚,我都不能睡着,我十分想跑回去对每个孩子说声对不起:“请原谅我在你们还没有分辨能力的时候,就强行把你们带入我的主观世界。

  而无辜的孩子不知内情。他们约束着自己,木头般坐在板凳上,如饥似渴地,接受着无趣、无用、无理、无美感、无诗意的内容。而这些内容,谁知道到底是精神营养,还是知识垃圾。可是,老师蛮横地说:“这就是答案!”再加上考试前赴后继地来强化,威权教育又剥夺了孩子的批判能力,渐渐地,孩子开始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

  

  也许他们得到了一粒沙子,但是,关闭了一个海洋。世界机械地简化了,众多可能被抹杀,好奇心与想象力一点一点地褪去。

  

  更重要的是,谁能保证这些知识没有受过污染?

  


  我想起我小学时的女老师,她粗俗而卑劣,喜欢搬弄是非,与几个麻将婆保持着良好的友谊,经常看她们在村口指指戳戳,流传恶毒的闲话。这令我无比厌恶。

  

  我讨厌她的理由还有一个是因为她经常性的偷窃,每次从我家院门口经过,她总会偷偷摸摸从地箕里抓一把花生或者一把板栗藏进衣兜。然而就是这个老师,她成了我的语文启蒙者。

  

  我们鹦鹉学舌般地跟着她念完“张开嘴巴aaa,扁扁嘴巴eee,一把椅子hhh,一挺机枪kkk”之后,开始进入句段学习。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我有生以来背诵的一些句子:“我爱祖国,我爱人民,我爱中国共产党......”

  

  我们在她蹩脚的普通话下跟着大声朗读,某种单纯又狂热的情绪充斥着那间破旧的教室。一群年少的廉价的信徒,像被设计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一般,张大喉咙,眼神迷茫,高喊某个口号,如同集体性癔症提前发作。

  

  待到长大后,才明白这是一群被操控了思想的底层社会的木偶,从进入学校开始,便被牵制着度日。有一天看到奥威尔的句子:“我们每天都生活在Z.F与媒体的谎言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愤怒得无以复加,甚至冲动地想跑回那个小学,揪出那个中年女老师,狠狠扇她两巴掌。

  

  我不想被长大了的学生冲回来扇巴掌,所以,我现在倡导放手,让学生自主性地求取知识。


  倘若我再回到讲台(因为我现在不在教师队伍中了),我给我的孩子们上的第一节课中,什么也不讲,只问他们几个问题。

  

  1、你觉得你的老师教育你,全是合理的吗?

  

  2、你觉得爸爸妈妈都是对的吗?

  

  3、你觉得你所处的环境中,还有什么信息的合理性是你怀疑的?

  

  4、好的,如果你觉得怀疑,不要着急表达态度,一定要去查阅资料、交流想法、再自己思考。记得:当你对事件发表看法的时候,是你对事件了解充分的时候。

  

  我想在那一节课里,撼动他们对权威逆来顺受的恶习,然后,对待这些怀疑,告诉他们必须“孤证不立”,要通过各种信息渠道,来获得准确而完善的信息,梳理、整理、思索,然后才可以对某种现象或事件暂时作判断

  

  倘若仍有他们的学识与人生经验所无法企及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他们,我通过哪些渠道获得了哪些信息,同时强调,只有自主去寻找,才是科学的治学精神。“孩子们,你也不可盲目相信我,要通过自己的阅读与思考,去发现真理,哪怕那些结论近乎幼稚可笑。

  

  我相信,有这种态度的学生,学习主动性会大大增强,他们将自动阅读,自动观察,自动发掘头颅中种种潜藏智慧,进行多方位思索,慢慢地,学会辨别,学会反叛,学会挖掘,学会修正和重建。而这样的教育之下的成品,定然会是一个理智更加健全、思想更加靠谱、创造力更加卓越的人。

  

  雷夫·艾斯奎斯说:“我的工作不是拯救孩子的灵魂,而是提供机会让他们拯救自己的灵魂。”这才是一个教育工作者真正应该做的事。教育不是一个人的炫技场,不是名利的转换台,不是复杂人世的避风港,它所具有的唯一意义,如雷夫所说,就是提供机会让孩子自己成长。

  

  孩子们,你们应该独自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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