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手套
有一部分演员经常会出现轧戏的情况,这个组待几天,屁股还没坐热,又跑到另一个组。
具体表现就是,不看工作的通告进度,全看自己的行程安排,全世界就他最忙。
这种事件一出,戏播好了还行,如果播不好,这个锅演员背定了。
因为他们在聚光灯下,别说一口锅扣在头上,一小撮头发支棱起来都会被照得明明白白。
或许,会有一些狂热的粉丝,不相信自己的偶像会做这种事,把锅甩到经纪人或者助理的头上……
行吧,这也不失为一种机智行为。
到头来还是坑自家idol。
我到了剧组才发现,演员的轧戏行为比起有些制片人的“轧戏”,那真是小巫见大巫,或者说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们可能zf关系,也可能在协调多方出品人的权益分配,也可能穿插在好几个剧组里当交际花,总之就是不在片场。
林一粟作为总领全局的角色,在整个摄制周期内,来片场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天。
当然,这是后话。
这样一来,我这个执行制片人就相当于代替了他的角色。
王颂给我争取了这么重要的一个岗位,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来都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是压力好大!
我和制片主任老于赶到酒店的时候,生活制片小范已经快绷不住了。
一张通红的胖脸上全是汗水。
小范把我拉到一边,问道:“雪姐,你看,咱们这个费用是批还是不批呢?”
“按规矩呢?”
“不批。导演都没有要求住套房。”
“按预算呢?”
“不批。她不是要一间,助理和经纪人也各要一间。”
“那他妈的还聊啥呢?”
我竟然爆了粗口。
这时,司靓走了过来,她对我翻了个白眼,说道:
“我在这里等你,那是给你脸了。搞不清楚基本状况,王颂还把你安插进来,我真不知道是她脑子进水还是你脑子进水了。你可长点儿心吧。”
莫名其妙。
气死我了!
鉴于她是这部戏的女一号,又是王颂的朋友,我还是面带微笑和声细语地说道:“靓姐,咱们预算有限,您大人大量,通融一下。”
司靓又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跟你聊预算的吗?我就是提醒你长点儿心。”
司靓说完,在经纪人和助理的陪同下,头也不回离开了酒店。
制片主任老于赶紧跟了上去,随后又返回来,照着生活制片小范的脑袋上拍了两下,说道:“你他妈机灵点儿,你这个小傻X。”
老于说完小范,对我挤出一丝微笑,说道:“雪姐你甭管了,这个费用从我个人劳务里面扣,我自愿的,不用心疼我。”
说完小跑出了酒店。
呵,不用心疼你,谁来心疼我?
我怎么感觉我在这里,就跟一个被围观的猴子似的,周围的人都是买票进来玩的。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王颂的电话打来了。
她在电话里劈头盖脸把我一顿骂:“你是不是有病?不知道这部戏的主要出品人是司靓的男朋友?我不提醒你,你就没有眼力见儿?小靓是'自己人’,明白吗?”
男朋友真了不起!我要天天这么有眼力见儿,怎么能把最该做的工作做好?虽然我全身心扑在业务上,也不见得能做好……
“明白了太太,我这边还有哪些是'自己人’?”
“老于。”
“还有吗?”
“没有了。”
“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凡事多听老于的。”
“好嘞。一定照办。”
放下电话,我脑子嗡嗡作响。
咱这就是一个青春片剧组,不是无间道,也不是罗生门,怎么搞得像谍战剧一样。
我回到房间,再次打开了制作周期表。
这时,生产制片拿着次日的拍摄通告敲开了我的门。
这份拍摄通告上面,详细罗列了明天需要拍摄的场景、需要出场的演职人员明细、工作时间、特殊需求、胶片长度以及盒饭数量等等。
唯独拍摄内容那一块,好几个空格里打了问号。
我问生产制片:“这几个问号是怎么回事?”
“编剧老师……还没有写完。”
简直不可思议。
“明天就拍了,编剧老师还没有写完?”
“是……的。”
我立刻站起身,边走边说:“我去看看。”
生产制片拦住了我,说道:“编剧老师……不在了……”
“死了?”
“不是不是!……他不在房间……”
我要窒息了。
“编剧老师干嘛去了?”
“看电影去了。零点场的大片《xxxx》,编剧老师说这部必须第一时间看到,他太喜欢这部电影的导演了。”
我忍住怒气,继续问道:“他这么牛逼,导演知道吗?不是那个导演,是我们的导演。”
“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我们的导演知不知道。”
“禁止套娃!我去找导演问问。”
导演王诚然的房间就在我隔壁的隔壁,我推开门的时候,看见导演正一边抽烟一边拿着推子给执行导演推头发。透过烟雾,导演斜眼看了我一眼,说道:“有事儿吗?美女。”烟头上的火星掉在执行导演的头上,和头发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气味儿感人。导演斥道:“多大点儿事,给你剃头就是让你从头做人,你只有从头做人,才能拍好片子,成为一个大导演……”我已经顾不了这些了,打断他们的对话,问道:“明天的拍摄通告,导儿还没看吧?”不是脑子缺根弦就是大风大浪见多了,导演也太淡定了。导演也不生气,笑呵呵捡起枕头,安慰我说:“别着急,有两个小编剧在加班弄呢。”“哪来的小编剧?剧组工作人员我都快背下来了,我印象里根本没有别的编剧。”“too young……放心吧雪姐,不信你去对面看看。”我怒气冲冲敲开了对面的门,只见两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小伙子,正对着电脑抓耳挠腮。
当机立断,我问清楚了编剧老师所去的电影院,以及电影放映的时间场次,匆匆赶了过去。找到编剧陈老师的时候,他正屏气凝神,认真观影,丝毫没有被我的小动作影响。编剧老师直接跳了起来,像一匹发疯的野马,向外奔了出去。编剧老师上车后,不停地问我:“我的电脑没事儿吧?……别的烧了没关系,我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存硬盘呢我的天呐……”回到酒店后,编剧老师发现这里一切如常,毫无着火的痕迹。他看着我,眼睛里散发出野兽般的光芒,看样子恨不得要吃了我。编剧老师在楼道里大吼:“你谁啊?你哪来的啊?你喊我回来有用吗?你有病啊?……”一天下午,马上到了剧组放饭的时间,我没有跟导演组一起开小灶,而是逐渐靠拢发放盒饭的工作人员。我心想,和群众打成一片,脚踏实地,虚心学习,才是我最应该做的。我支棱起了耳朵,只要哨声一响,我会立刻冲过去拿走一份。正在我盯着盒饭里的鸡腿流口水时,老于拿着一沓发票和报销单过来了。小到导演组吃饭报销,大到购置道具支出,林林总总,几十页的发票。就像顾客去菜市场买西瓜,问售货员甜吗,售货员不仅嘴上会说甜,心里也乐开了花。我一页一页地翻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原则,只要是和剧组相关的,数字无误,我就不计较。我也不知道我能怎么样,毕竟老于是王颂所说的“自己人”。老于没有一点闪躲的意思,理直气壮地告诉我说:“前几天司靓姑娘看大家太累,请大家吃喝玩乐了一晚上。当时颂姐也在,不过她没来组里。”我看见老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凑到我耳边悄声道:“这里您说了算。”“别这啊那啊的了,杀人偿命,请客付钱,天经地义。”老于叹了一口气,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年轻啊,还是太年轻。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好心告诉你,签了,还能继续在这里干;不签,你的工作也快结束了。”确实是这个道理,司靓如果恨上我,跟她男朋友说点我的坏话……“想通了好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识时务、识大体……”“我说我想通了的意思是,你先把这份发票放着,等制片人来了,让他签。”他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我,一边说:“你完了,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觅声看去,心里瞬间凉了!盒饭被抢光了,我的盒饭!我走到放饭的工作人员附近,看他跟一个打扮得像流氓的群演吵架。那位吵架的群演突然安静下来,随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委屈道:“两天没吃饭了,求求你们了。”我赶紧把泪流满面的他扶起来,转身向放饭小哥:“为什么不给他盒饭?”放饭小哥也很委屈,说道:“有些群演饭量大,咱也拦不住。而且,本来也不该有他的饭呀!他这两天就不该来。”原来,这位群演本来是有通告的,但由于司靓在现场强行改戏,导致他的戏份一连两天都在改,改着改着就给改没了。正常情况下,群演得知没有了戏份转身就走,也不指望当天的工钱。我眼睛发酸,联想到起自己小时候吃不饱饭的经历,怒火中烧,大吼道:“司靓呢?司靓人呢?”这时,编剧陈老师来到我身边,阴阳怪气道:“我就说吧,你叫我回来有什么用?我写了有什么用?看不懂情况吗?”我带着这位挨饿的群演去附近的餐馆吃饭,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阵难受。“他们说演戏,是需要一定天赋的。如果你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要不就……”他作为出品人大亨张义明的得力干将,本来有做CEO的机会,但出于对剧组的热爱,还是投身到具体的业务中。可现实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多项目并行的现状并不能让他专注于一个完整的制片人角色。我想,他作为张义明的左膀右臂,司靓又是张义明的女朋友,他的到来,可能就是我工作结束的时候。果不其然,他在请主创组吃完晚餐之后,单独找到了我。听到这里,林一粟用鼻子里的声音连哼了两声,恨铁不成钢道:“我以为你有多大骨气呢,怎么这么快就怂了?”“实不相瞒,你拒绝了她的胡闹,我很高兴。她给我打电话,告你的刁状……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知道我该做什么,所以没打算跟你计较。”你们影视圈的人说的比唱的好听,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请你们参加音乐类真人秀节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苦哈哈地东奔西跑。林一粟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严肃道:“司靓的事,我支持你。包括你去电影院骗编剧回来改稿子,你对通告的细致和上心程度,我都发自内心的赞成。但是你看看这些。”他指着这些钱已经被我签字的东西,说:“双倍啊!看上去是正常支出,价格上都翻倍了呀!我调查过你,新人,没有经验,我不怪你。但你签字前,能不能问问我?”尽管我一肚子怒火,但一想到由于自己经验不足,签下的发票报销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猫腻,我内心还是非常愧疚。我突然想到,那个不停帮我的“自己人”老于,他应该知道这些价格吧?他到底是干啥的?林一粟不冷不淡的一句话,尤其前半句,让我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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