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拿过来翻看着，良久，他咆哮道：“这几张破纸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你他妈的到底是谁？”老女人老泪纵横：“我是你的妈妈呀！”
“哪里写着你是我妈妈？”
“孩子，乐由天是你爸爸，我是你的妈妈啊！”
原来，老女人是乐由天的“小芳”。这是一个俗套但又真实的故事，乐由天下乡时认识了老女人，很巧，老女人也是个“小芳”，她叫陈雪芳。多数农村家庭的字典里都没有“娇惯”二字，孩子都是在野地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但陈雪芳不一样，她是家中独女，自小就受到父母百般宠爱。虽然那时家里不宽裕，但是父母总是尽能力满足她的要求，她也争气，她读书一直读到初中，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她就成了还乡青年。虽然没干过多少农活，但毕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很快对农活上了手，让那些下乡青年羡慕不已。其中就有乐由天，他的外表算不上太出众，但很懂得暖女孩子的心。陈雪芳不能下水田的日子里，他会偷偷给她送去红糖水，也会讲一个个冷笑话哄她开心。他们偷偷好上了。
那时的乐由天是真诚的，他是真心实意想和陈雪芳过一辈子的（陈雪芳语）。乐由天终于盼到了回城，可陈雪芳拒绝跟他回去，她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她想上大学。而跟他走了，自己也就永远失去推荐上大学的机会了。
乐由天临走的那一天，两人坐在丁香树下，空气中飘来花的幽香。乐由天哽咽着说：“你看别人都能带一个回家，我却不能......”陈雪芳没有回答，她怕一张口，就会说出跟他走的话。
那是一个疯狂的晚上，两人死死纠缠着，仿佛这一别就是生离死别——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这一幕，只有丁香花和星星月亮看见了，月亮悄悄地躲在云层后边，它也不忍看这番貌似垂死的诀别。
不久，陈雪芳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没有告诉乐由天，事实上，她也无法告诉乐由天，此时的乐由天已经回城，虽然也寄回来几封信，但都被她看也不看就烧掉了，她烧掉的是爱情，是和他一起生活的愿望，每烧掉一封信，她就更坚定靠自己跳出农门的决心，她觉得，靠自己，才是真正的跳出农门。她热爱这份土地，可家里有实际的困难，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重劳力，在农村生活，今后的生活都难以为继。如果她上了大学，成了吃国家粮的四个兜的国家干部，有工资了，那就大不一样了，她想上大学想得痴了。她不敢去打胎，好在她几乎没孕吐，她用皮带紧紧勒着肚子，几乎没人看出破绽。只有一次，妈妈狐疑地看向她，说也没见她能吃，怎么胖了，她搪塞了几句，妈妈忙于农活，就把这事儿撂在脑后了。
直到临产，母亲才看出她的异样。老母亲含着眼泪，喊父亲套上马车，赶往她的娘家——总得离家远一点，方能掩人耳目。一路上，本来就寡言的父亲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抽着大烟袋，发出阵阵咳嗽声，这声音令雪芳心颤。母亲问了几遍孩子的爸爸是谁，雪芳咬着牙不说，最后在母亲的泪眼下，她扑通跪下，坦白了。老母亲知道，女儿和乐由天，此时缘分已尽了，她收起眼泪，思谋着马上要降生的孩子的去处。母亲娘家距陈家大概三十里，赶到时，她叫上自家嫂子，在村外废弃的祠堂里为雪芳接生。陈力就在这隆冬时节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雪芳还未出嫁，这孩子万不能留。雪芳娘和她嫂子商量时，雪芳已经揽过孩子，为他喂奶了。真是神奇，婴儿吸吮的一刹那，雪芳突然萌发出初为人母的喜悦。此前怀孕时整天担惊受怕，她没有一丝将要做母亲的憧憬，但在这一刻，孩子唤醒了她的母爱，她甚至给孩子起了小名——元宝。她死死地，日夜不眠地抱着孩子，生怕母亲和舅母趁她不备把孩子抱走。
虽然生了火，但祠堂四处漏风，不是嫂子不肯，是雪芳娘不敢让雪芳去嫂子家，邻里邻居的人多嘴杂，万一走漏了风声，女儿一生的清白就毁了。她苦劝着女儿，最后实在无法，她跪在了女儿面前，老母亲苍白的头发触动了雪芳，她终于同意把孩子送人了。不过，她提了一个条件——必须把孩子送给姓陈的人家，孩子和自己一个姓，至少能感觉到一丝血脉的维系吧！
可巧村里有一户陈姓人家多年没有生养，家境嘛倒是一般，但雪芳家的光景还不如人家。于是，舅母做了中间人，她信守对雪芳母亲的承诺，没有告诉那户人家孩子的来路，但她偷偷告诉雪芳，孩子叫陈力。
雪芳还是没能上大学。没人顶替她，是她自己经过那件事之后，她常常发呆，不再卖力干活了。人们常常在背后议论：老陈家这个闺女，是痴了？是傻了？她不再是年轻人的典范，也没有被推荐上大学。她似乎也没过多的难过，她知道自己不痴不傻，是心痛得没有知觉了。
后来，她嫁人了。结婚当夜，她的新家就传出吵闹和摔盆打碗的声音，以后更是家无宁日。日子一天天过去，水灵的“小芳”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女人。
她竟然偶遇了乐由天！在集市上，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原来，那时乐由天刚退休，乐云刚结婚还没有孩子，老两口乐得清闲自在，就想四处走走，而自由行的第一站，就是这个乐由天曾下乡的地方。乐由天从陈雪芳身边走过时，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而陈雪芳早已泪流满面。不想乐由天回头了，他也没有忘记“小芳”，“小芳”虽然老了，但轮廓还在，彼此熟悉的气息还在，走在人群中，他仍然可以认出“小芳”。
乐云妈妈看出了两人的不寻常，她善意地笑着，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不再纠结于过往了。乐由天和陈雪芳都克制着自己，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和偶遇普通朋友一样寒暄几句，就礼貌地道别了。
前些年，陈雪芳常常在暗处看着陈力，他上学了，他逃学了，她都看在眼里，但她知道，他的世界，她已不能参与。直到有一天，她惊诧地发现，陈家不见了！是的，陈家的整个房子都被夷为平地了！她只好去问舅母，舅母告诉她，陈家遭了一场大火，陈力养母被烧死了，养父带着他去城里不知投奔谁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陈雪芳顾不得长幼尊卑，埋怨着舅母。舅母苦笑着，任雪芳在她的怀里翻滚着，哭泣着。
她一直没有断了寻找陈力，但她在农村，境况也不好，没有太大的能力，即使如此，再遇乐由天时，她也没有动过告诉他的念头。直到她再一次被老伴打断肋骨住院时，意外地发现体内的恶性肿瘤，她自知时日无多，想在有生之年见儿子一面，才求助于乐由天。
乐由天震惊极了，他竭力想办法查找着，但作为一个已退休的老人，能有多少办法和能力呢？直到有一天，淑雅告诉他，和乐云合影的男人就叫陈力，他此时的震惊不亚于第一次。
其实，那次让淑雅叫陈力来，他本来想平心静气地谈一谈的。可陈力太嚣张，乐由天怒其不争，加上陈力不同意离开乐云，本就暴躁的他震怒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失去理智，他不能说出自己关于陈力和乐云本就可能是兄妹的猜测，而是捡起了陈力吐掉的口香糖。
亲子鉴定的结果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告诉雪芳时，后者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事，她要求他把亲子鉴定的结果寄给她，她要亲自“鉴定”。
于是，就出现了陈雪芳找乐由天，接着又找陈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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