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但谁也不知道它来得这么快。
2018年2月25日，我的外公没了。
听表姐说是因为他前一天没吃晚饭就兴冲冲跑去村口看龙灯，着了凉，发了烧，于是去了医院，很快便进了重症监护室，再然后就是医生建议可以放弃治疗，救护车又把外公抬回了家，所有人围坐在外公身边，直到盐水再也不能滴入身体。
外公就这样，仿佛一瞬间老了，然后就很快离开。
我赶回家的时候，外公已经断气了好久，他被安置在堂屋的一侧，身体被盖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被褥，关于他的躯体，我看不见也摸不了。
我只能磕头再磕头，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于是默默哭。跑去看外婆，她也在哭，怎么都忍不住。
外公今年虚岁已经86了，可我总觉得他还没有老到要离开的程度。
他是我生活里遥远而熟悉的存在。每次回家，他都会坐在那里等着我们。而我觉得会一直这样，不会结束的。
只是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公的听力就已经慢慢变差了，我和他说话也渐渐少了。有时候的对话是需要我爸妈放开嗓子喊才能让外公听见。
但外公的听力也不是一直差的。我爸总是说笑，外公只要上了麻将桌就啥都能听见了。
这次回家，表姐和我说了之前想给外公办低保的趣事。大舅在家反复教外公怎么回答别人的问话，要告诉外人我们家请了保姆，要告诉外人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动了得请人帮忙。教了很多遍，外公回答的好好的。结果工作人员来家里后，问他家里平时谁做饭啊？外公答“老奶奶啊”。问他平时谁洗衣啊？外公还是答“老奶奶啊”。外公把外婆描述得无所不能，儿子女儿事业有成还孝顺，他一定觉得倍有面儿，可家里人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身为一辈子的农民，外公外婆都没有城里老人的娇贵。其实外婆也八十多岁了，但是平时还是能自己做饭洗衣。前不久外公也明明还能劈柴火，表姐还觉得外公力气很大呢。
谁能想到突然一切都没了踪迹。
外公走的第二天，我们小辈去村卫生所办死亡鉴定书，去派出所销户。路上在讨论户口本上外公的身高是否填错了，本子上记录了外公的身高是161cm，而在我们的心目中，外公是很魁梧的，理应是更高的。
但不管想到什么，说着说着我们就很难过，会想为什么之前都没有为外公多照几张相，甚至连合影都没几张。
我也很伤心，为什么关于外公的记忆竟然这么少。小时候我还有那么大把大把的暑假时光都是在外公家度过的。
外公会经常给表弟零花钱，表姐就吩咐表弟去小吃店买好吃的带我们一起吃。
我还总觉得外公挺懒的，总是喜欢坐在小电视机前看戏，全家只有外公一个人懂戏哪里好看。不管我在外面玩到多晚，一回家都能见到他在那里看电视，他也不会叫我去写作业，放假来外公家就是玩，所以特别开心。
外公还很爱抽烟，小时候大人总喜欢借着劝他戒烟为由，鼓励我和外公，说只要外公戒烟了我就能考到美国去……
外婆在外公刚走的这几天哭得厉害，嘴里总是反反复复说着：“家里还有那么多好烟没有抽”……外公和外婆穷了太久，以至于我们给外公买了好的香烟，外公也不舍得抽，都是拿去小店里把一条好烟换成几条便宜的烟，这样可以抽更久。
我抱着外婆陪她一起哭的时候，还听见外婆喃喃不停地说着“捡一根草也是好的”，“捡一根草也是好的”……外公外婆当年的苦，想想就很心酸。
这几天外公家里进进出出了很多人，出殡的那天傍晚下了很大的雨。这间屋子没装新瓦前还是会漏水的，夏天暴雨尤其多，我和外公会拿很多盆接水。他说这是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然后他就会拿个蒲扇摇啊摇，坐在门口等雨停，我也在屋前玩水，外婆会叫我不要到处乱跑会摔跤。他们还会接屋檐下的雨水，储存着用来洗衣。
记得小时候都是外公比外婆更经常的去我家。理由是外公不能一个人在家，外公不会做饭。我当年很不解，为什么我爸都会做饭，外公却不会。过去没有电话，有一次还很不凑巧的我们去了外公家，外公去了我们家，刚好走岔了。
不过后来小舅有了孩子后，外婆过来县城帮小舅带孩子，外公也经历了一段常常一个人在家的日子。
他们这一代人，生儿养女就是一辈子。孩子的孩子也是责任。
我总觉得外公这一生都没去过遥远的地方。但想想他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说不定走过的路比我远了好多好多。外公爱国又爱党，以前听力还不错的时候，和他说话动不动就能牵扯到毛泽东思想、三个代表。外公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党给的，动不动就说今天的生活还有科技都是“顶呱呱的”，想想还真是有几分可爱。
只是一想到今年过年回家忘了抱一抱外公就觉得遗憾。大年初五从外公家去爷爷家的路上，想着清明也回家还觉得机会有很多。
遗憾总是数不尽的。
表姐告诉我说这几天他会经常想到外公，我说我也是。我想我们都会思念外公很久很久。
直到外公走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离开。而我能记得最深的也只是“外公不在了”。我害怕自己总思念他，也害怕别人忘了他。
农村里的丧葬仪式在家举行，前后有好几天，可我终究是没有看到一眼外公。外公的入棺仪式，因为我是属相和外公相冲，还让我避开了。
我站在堂屋的后门口，望着里面的一切，想着以后我的新家外公也看不到了，我的婚礼外公也没法参加了，将来有了曾孙外公也抱不到了……
我再也没有外公了。
外婆以后会很孤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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