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男人会有春天吗？

失望是第一秒钟就注定了的。

 

接下来我的全部身心都只要做好这一件事：认真隐藏好自己的失落。

 

在去往蛋包饭餐厅的街角碰见了他，他戴着口罩，露出眉眼的部分和网上的头像有几分神似。是他吗？我停住了脚步。突然觉得，或许那张看不出具体长相的远景照片，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看的照片了。

 

他也一眼认出了我，神情有些惊慌，或许是因为我的身长比他想象得高挑，气势上强过他。他穿得很是单薄，突然的瑟缩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出于紧张。

 

开始寒暄。

 

我：你之前来过这家餐厅吗？

 

他：没有。

 

我：这样啊，离你学校很近诶。之前路过这家店的时候要排队，他们家一直人气都很高的。

 

服务员引导我们落座。他摘下了口罩，失望甚至让我产生了生理反应，呼吸变得不畅快起来。仅仅因为长相，我就开始怀疑这个人说过的话是否真实，他当真是京都大学的学生吗？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怎么会还在读大学呢？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够以貌取人呢。我怎么可以这样呢。知道这样不对，但依然忍不住。

 

他的头发像是好几天没洗了，耷拉着挂在前额。眼睛很细长，眼角下有皴裂的痕迹，是京都的冬天太过干燥导致的吗？他的鼻子不挺翘，龅牙倒是很晃眼，脸颊狠狠凹陷下去似乎这一辈子都是饿着的。

 

是怎样的勇气在我问他去哪里的时候，他说会好好想一想，安排一下。结果，两天后提出见面地点是他家里的答案。

 

当时一整个愣住后，只能回复他：我来安排行程吧。

 

不禁想，丑男人想要拥有性生活的话，只能通过贸然邀请女人去自己的家里吗？或者上网诱拐语言不好环境不熟的外国女性。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显然也会是最后一次。无论如何，要做个有始有终的人，计划好的路线都要完成。

 

等饭上桌。

 

他开始夸赞我的日语进步很大，和第一次通话时的我宛若两个人。我客套地说有你的功劳在呢。

 

他问我为什么看起来和他一般大。这次我不想客套了，认真想了个答案：或许因为我很爱睡觉，我们实际在这个地球上醒着的时间是一样长的。他坦言确实自己很爱打游戏，每天睡很少。

 

他又问我，他看起来会不会和照片很不一样。啊，提出这个问题的他，是否曾经被这样评论过，是否面对过很多次别人的失望。过去与他的对话中，知道他还见过另外两位外国女生。于是我告诉他：你网上的照片是戴口罩的，对你的长相没有做过太多设想。

 

两份不同口味的蛋包饭上桌，我的习惯是如果和对方点了不同的主食，会在动餐具之前问对方可不可以尝一下彼此的味道。这次也不例外，并且邀请他尝了尝我的。他好像有点意外，也有一点喜悦。

 

他几次准备喊服务员加水，却是那么小声。底气不足的样子让人看着实在无奈，索性帮他喊了服务员。

 

心中忍不住地哀悯，也许这哀悯是无必要的。但是，在他过往的人生中，会因为这样的一张面庞失去一些机会吗，遭受很多冷眼吗。我似乎一瞬间明白了文学作品里关于丑人的描写，这真是造物主偷工减料的结果，细看确实是一种残忍。

 

离开餐厅，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京大博物馆。走在路上，见他冻得不行，把自己没戴的帽子套在他的头上，看不得他发抖的样子。他再次感到受宠若惊，不停地谢谢并夸赞我的優しい。

 

直到进了博物馆的检票口，他掏出了自己的学生证，我才能确凿无误地相信他没有欺骗我。

 

博物馆里有一小片角落仿了热带雨林，还配有音效，像是来到另一片世界。他突然想看我不戴眼镜的样子，甚至伸出手来试图帮我摘下。我直接躲开，告诉他不想摘，都一样的。身体果然很诚实，我就是对他产生了嫌恶。

 

看植物标本的时候，我掏出了前不久在竹之寺里拣到的枫叶，呀，我的手中也有标本呢。正比划着，他凑过来，说我的手好小啊，怎么会手这么小，提议我俩比一下手的大小吧。额，你在说什么。假装听不懂，再次躲开了。

 

后来我们一起去鸭川边散步，聊起喜欢的城市，旅行过的地方。望见不远处的京大病院，我告诉他自己有认识的朋友在里面读博，他感叹道是否我认识的朋友都和我一样聪明。

 

不知怎么聊到容貌的问题，我说自己不喜欢化妆的，感觉对我而言意义不大。他说他也这么觉得，心灵最重要。

 

其实我更想表达日本社会严重的女性容貌焦虑，以及整个世界对女性的「美」的要求太高，使得女性不得已要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花在了外表而非实力的提升上。好在女性足够努力，所以实力也依然在提升，但本来多余的时间和金钱可以用来让自己享乐而非取悦社会和他人上。

 

但，他说的「心灵最重要」，又何尝不对呢。我甚至没有补充论点的必要了。现在，是我，一丑障目，不想看他的心灵了。

 

他突然很想和我合影，但觉得自己的手机太破了，问可不可以用我的手机拍。我同意了。于是手机上留了一张与他的合影。他希望晚些时候我可以发给他。

 

一起走在去书店的路上，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很想凑近我，而我努力地保持着距离。他不停地希望把话题转向恋爱的角度，问我为什么不找对象，我说因为更喜欢交朋友，并且享受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过去前任很喜欢控制我，回忆起来都很痛苦。他立刻毛遂自荐，说自己不会控制人的。

总算来到书店，这里真是消解了我很多的焦躁，曾经喜欢过的书店，再次来还是那么的喜欢。不管是选书还是音乐，都让我觉得安心。在书架上一一指认自己知道的日本作家、画家、摄影师，他感叹日本人可能都没我知道得多。当然，奉承的意味更多一点，我只知道点皮毛而已。

 

走出书店，路过可以看出我们身影的橱窗，他问我有多高呢。考虑到他的个头，我报出了近年来体检最低的数值，他感到巧合地说我们一样呢，又再次试图想摸摸我的头。

 

先前给他戴上的帽子，他借口说怕最后忘记所以早早还给了我。这一天的我倒是穿得暖暖和和，一直冻得瑟瑟发抖的他说想提前回家了。

 

终于说了再见，我感到放松下来。

 

距离原先预定的时间提前结束了一个小时，我之后还有别的约。

 

晚上收到了他的消息，说谢谢我，很开心。我回复说是开心的一天。

 

他没有问我要照片，我也没有发过去。

 

从此我们再也没有了联系。

 

就这样，他成为了路过我生命的男人中给我带来重大心灵震撼的一位。

 

○

 

在这一天，我收到了来自他很多的赞美，从聪明的脑袋，到外语学习能力，以及性格，甚至长相。然而，我却始终提不起精神，无法由衷地快乐。

 

回想之前的屡次约定，直到临见面的前一天他突然取消的过往。有点明白了，是否是他突然怯了怕了。

 

又想起他告诉过我很多次他长得非常普通，当时我说大家都很普通啊，我也普通。才知道，普通和普通之间，依然隔着天堑。或许，当一个男人说自己普通的时候，他可能已经不仅仅是普通了。真正的普通男子若要被人说普通，那恐怕会立刻急了眼。

 

也不确定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他穿得如此单薄，是因为没钱买厚衣服，还是想适时借机说太冷邀请尚有可能性的女子回家，还是单纯忘记穿厚外套。

 

我甚至想要为他哭一哭，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平，无法将帅气稍微均衡地分配一下。当他每天起床后面对着自己的这张脸，会不会伤心，伤心到干脆从来不会去买镜子。

 

○

 

那天晚上，和室友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觉得我的加拿大男室友、美国男室友、德国男室友都变得好看了起来，原本觉得我的审美还是更偏向亚洲的。

 

给日本室友看了他的照片，她沉默了，思考半天，说：好像皮肤还行。

 

真是善良，日本人还是太客气了。

 

当我和中国朋友们说到自己见了网友，他们在看到照片后，我收到了很多的反馈。

 

来自女生的有评价有：

 

「好丑，好像那种日本的变态」

「妈呀，这也太丑了」

「报警吧，你跑了吗，你这个很刺激啊」

 

来自男生的评价是：

 

「我觉得离生理不适还是挺远的，不过可能是因为你先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才觉得还行」

 

又去问了另一个男生，得到回复：

 

「丑」

 

他的女朋友也看了一眼，表示：

 

「这是真丑」

 

甚至提议我赶紧拉黑。

 

在我发出上一篇文章后，闻讯赶来八卦的其他好友看到照片后也都无语凝噎了。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呢？他就是丑而已啊。

 

或许还是我们傲慢了，凭什么觉得别人丑呢？每个人对颜值的丈量尺度可能都不一样，或许还是存在觉得他好看的人。

 

只是，从来都觉得自己不会以貌取人的我，竟然可以和朋友发出「突然觉得前夫秀色可餐起来」的慨叹。（一不小心一次性得罪了两个人，对不起！）

 

真想哭着对爸爸妈妈说：男人不好玩，再也不玩了！！！

 

我就是如此肤浅，对于丑人，只会产生想要逃跑的冲动。

 

此时此刻写到这里，重温那一天始终保持客气的我，都想对自己说一声：辛苦了。

 

他就是我见过的最丑的男子，因为他，我回想不起此生见过的其他任何丑人。

 

这篇文章好像一直在量化男性的颜值，再次抱歉。反正女性也被物化了很多年，就让我来平衡一下吧！

 

○

 

至于他是如何改变了我命运的星轨呢？

 

由于这次见面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引发了我非常多的反思。我决定再也不轻易见男网友了，多和现实生活中已然认识的朋友交流沟通。

 

这意味着什么。我的初恋男友是人人网网友；我的前夫是豆瓣网友；我在国内喜欢过的最后一个人是网易云音乐网友。离开了网络，我好像爱不上谁了。

 

倒也不是我多喜欢上网，只是，现代社会已经和网络无法脱节了吧。大家都既是现实生活中的朋友，也同时是网友。

 

不过，我已经这么决定了。远离网络社交，回归现实生活。

 

后来，我就去找帅哥朋友一起出去玩了，果不其然，非常舒心。

 

退回一万步，我真是在用各种方式学外语，和帅哥朋友出行也不例外。

 

最后，请你相信我，写男人的乐趣远远大于搞男人的乐趣。

我疯狂迷恋着自己的想象力。

 

○

 

前情提要：和你会相遇在一个雨天

细节补充：平安夜和圣诞节丨流水账式回忆录

 

○

 

在这篇文章的初稿完成后不久，和学校老师闲聊的时候，提到最近写了一个这样标题的文章，老师说我好厳しい哦。

 

于是又和更多的朋友们讨论了这件事。

 

朋友们觉得：「一旦性转，评论过万。」「肯定会被网暴的。」「要不再稍微缓和一下说辞。」「标题会引发众怒的。」

 

朋友们又同时想看看究竟长什么样。看到照片后，都觉得标题很符合，就这样吧。

 

和朋友小王交流的时候正好在和她视频。

 

· 小王实力演绎一脸嫌恶。

小王：你可以放他的照片吗？

我：当然不行。没有他的肖像许可。你的表情倒是说明了一切，大家看到照片都是这个反应。

小王：那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小王忍不住发言：本来我想一生行善，但我看不得丑陋的世界，一秒钟也容不得。

 

小王又感慨：我们中国人，还是很相信面相的，他的行为印证了他的面相，他的面相又佐证了他的行为。

 

小王想尽了拥有这样一张脸庞所能带来的好处：他的未来不管取得多高的成就，都不会被人嫉妒，因为大家会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实在是对不起，故事的男主角。

 

其实我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见面之前两个人语音交流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小时。所以，他注定不会知道这篇文章的存在，我也应该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

 

说回正题，丑男人会有春天吗？

 

答案很肯定：不会。（重口味人士请无视我。）

 

不过丑男人也不用伤心，因为这个世界，不单单有爱情。

而且丑男人并不存在，再不济也是普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