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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首发|清蓬再舞:佛是没有经书的,在佛看来经书也是一种世俗的烦恼。



清 蓬 再 舞

文 | 朵   多

-  初  上  -

六月的荷花驰骋脉香的时节,月也似乎很润朗。在茫茫池水上,似有少女在歌唱,那歌声和着月色的拍子。那歌声在这夜里,似晚风一样清凉,沁在人的肌肤里,沁到人的心脾里。

坛介大师让我坐在清化池边。他讲这池的来历,他说莲花是神圣的物像,它的姿态正是佛所倾心的。是佛所倾心的?我真不明白,佛不是说一切物景皆不为实么?

我问法师:“大师,我真不明白为何荷花总在宁夜里歌唱?”

法师措愕,说:“佛说物像缘心生,是你心魔所致吧。”又高宣佛号,说,“罪过,罪过。”可我着实爱那歌声。

“我喜欢那歌声”,我说。

坛介大师微微侧目且又说:“红尘之束缚”。

弥望那田田的叶子,在乳白的月光中。有一阵风吹过,那依稀可见的倩姿,向一边倾下去,倾下去,一层一层地倾下去……这是荷在舞。

“荷在舞……”我说,且心旌依荡……

坛介大师闭目冥思,看来佛心未动。

隐隐荷花丛中,有位少女在清歌,歌曰:

“手持着芙蓉花环,等待公子来续前缘,

一层层的莲花啊,却把他隔在那岸,

给他寄去相思,他全然未见,

让莲花和着风起舞吧,起舞吧……

我一次次舞动,你在那岸边可否看见?

我一遍遍歌唱,你在那岸边可否听见?

……”


 

-  再   上  -

法师说:“别问你从何处来,亦莫问将行何去。有人修佛在乎功德,这是有悖佛理的。我们相逢,这是缘份。”

我却有许多事极不明白。于是问:“法师,你说荷花是君子,可是,为何我总以为她是少女?”

“荷花乃是花,何其艳也!自然是少女之姿。佛称荷为莲,并不在乎它的颜色,姿态。佛以莲为座宝,并做为法器,因他以荷花为君子。”

“法师,我总听见她在歌唱。”

“她唱什么?”

“她唱:

清莲清莲,寂寞无边,

但待公子,共恋尘缘。”

法师曰:“荷花本有神性,因恋尘之故,热于歌舞艺,所以又近似妖。”

“法师,敢问也否常听到此歌?”

法师笑说:“没有,在我听来只不过是普通的风声而已。”

“法师,我不相信。”

法师说:“信有何益,不信有何妨?”

我又去了池边。又是夜宁月清,在一株老柳树下立定,我关闭所有思想。耳朵不听自然的声,眼睛却在看自然的物。

不一会儿,那歌声又起,歌曰:

“岸边的公子,为何对着荷花沉默,

清清的水啊,忘情的鱼啊,欢娱着我的心窝,

云蔽蒙了圆月,他也看不见我多情,

他在岸上,那样沉默。”


 

-  上   篇  -

听了坛介大师讲的经之后,我心中却有许多迷团,于是带了一把古琴去池边。七月的夜安静地慌,夜鸟偶尔鸣在枝头,蝉也偶尔分明地嘶叫了几声。天上明月清明,疏云漫卷。

我在残垣断桥边立定,叹了一会流水,看几片落红,我的心依旧有很多伤悲。法师说我有慧根,但却对物景缘怨太深。深情往往智慧,见物而思到物景,因而心不平静。见到色彩而感动,于是心不能安稳。

可我心是静的,它不浮艳,也不纯熟。

捡了一块方石,把琴放正。到溪边把手冼净了,又点了香,待香燃尽,才把包琴的锦帛打开,于石上坐定,将琴搁在双膝上。我弹着自己的心绪,这心绪因这夜而起。

我觉得这夜是伤感的,夜是寂寞的,清凄的……我想世间为何会有花草?花是给谁开放的?是花与草在生命之初便有造物主决定了贵贱么?那么这荒山野寺里,花与草的宿命不是一样么?寂寞的花儿,在这里或比草更惨。生来的高贵,原也要人的吹捧。那么佛说的智慧自然不是这种智慧,佛的智慧是超越一切的。花与草的概念是人欲对自然的界定。我相信人心是向美向善的,但心又往往沉湎于糜烂的繁华,往往看不见简单与纯朴。

佛家所谓的智慧是对欲念的摒弃,可是对美的追索呢?佛家没有提及,这是佛所遗漏的部分。

在我自心意识里,我又听见了那歌声,看见有人在舞。和着我心弦的拍子,飞起,降落。那霓裳举举,倩姿婷婷……

……终于我弹累了,停下来。那少女亦不再舞。她正如我所想象的那样,貌清而不俗,秀而不媚,眉间又能见到很清隽的书卷气。我意识到她便是那唱歌的女子,于是我起身收好琴,对她施礼,道:“姑娘,夜深人静,为何有此雅兴在这野寺边起舞?”

姑娘说:“雅兴自是因雅兴所致而已。”言讫,大笑不已。过不久,又说,“闻公子方才所弹曲子,似有禅悟之机,却又分明世俗之音,为何?”

“敢问姑娘觉得这夜如何?”

“夜静而清,温柔却孤寂。弥芳却无人来嗅,风落红无数……公子所问是夜如何,又指是什么?”

“此夜与我心同也。”

“公子并非修禅之人。”

“何以见得?”

“见月而怀远,见花草而伤情,此公子之心若也。佛家所讲究的,公子一点都不讲究。且不言其它,单公子每每选地苦坐时,也见公子之心。佛是随缘而定,公子却非选好景致才肯坐。”

“姑娘高见,姑娘的歌有怀人之意,不知所怀何人?为何夜夜临水清歌?”

姑娘笑说:“我乃是清蓬仙子,居于这池中。此池曰清化池,乃是我修炼之地。公子问我所怀之人,自是有心之人。”

“姑娘真是心性奇高。不过,有一事相问,可否赐教?”

“请讲。”

“当年佛祖以莲为法座,其意为何?”

仙子凝望碧水,好久不作言语,我一时失语,不知所措。待要回避,以免使仙子伤心。却听仙子这时说:“佛祖也是人而已,凡人的愿望他都不少。如诸声色谁能摒弃?”

“难道佛也曾为情所困?”

“敢问公子呢?”

我默笑。

“坛介法师亦如此。”仙子叹道。

“法师,难道他?……”

“我听姑姑说过,法师当年初到此地,见风景别致,就留了下来。修建寺院,从此再不离开。每每对荷花颂经,不料使得荷花恋眷于他。可荷花一年一次的一枯一荣,使得他一悲一喜,于他来说也是极大伤害。佛祖曾对他几次召回,他只不肯,因他心中有此情根。佛祖见他如此,也不勉强,教他在此自行了结尘缘。”

 “原来如此,只是空守有何意义?”

清蓬仙子听闻笑了笑,说:“公子知道这样的道理,又在山中做何事?难道也是空守有缘之人么?”我自笑而不答。

仙子又道:“佛祖当年因慕荷花的清逸之姿,故将荷花命名为莲,坐于其上,奉为宝物。”

“可见佛亦有物欲,何我粗俗之人?!”

不久,清蓬仙子告辞。我送到清化池边,仙子施礼说:“你我有缘,后当常见。”说罢,化为清烟而去。

一脉荷香随我左右,我心久久不能平静。这时月已偏西,东方天空泛出微白,我也辄足回来。坛介大师迎我在正厅。

坛介开始讲经,我心却不能平静了。坛介说:“你有心猿。给你《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诵到九九八十一遍再回。”

我领了经出了讲坛。我怀疑法师定在奉行一个什么世俗的约定,可那约定会是什么呢?我想不明白,他从来不问我修禅之事,且夜夜使我听池中仙女的歌唱……


 

-  中  上  -

离了坛介大师,一个人去了后山。坐在一方巨石上,眼前有一株古松,体态逸俊,却一半茂盛,一半枯干。那生枝生叶的一半,让人不禁想到生命的不息。因想起坛介所说的枯荣禅师的故事。枯荣参悟枯荣之事,一样能自得佛理,成就佛缘。看来枯荣禅师竟和佛祖没甚分别。一个人坐在枯木下参悟,生生把一株死树悟活了一半,故而也成就了枯荣禅师。待我回到寺里,见大师正在打坐。于是我问坛介:“仙师,当年枯荣可否留下一本《枯荣经》么?”

坛介说:“天下从来没有什么《枯荣经》。”

“为什么?”

佛是没有经书的,在佛看来经书也是一种世俗的烦恼。

我几乎没听懂,故离了寺,一步步走向清化池来了。我的步子惊动了将暮的晚天的那份寂宁,一片鸥鹭飞起。西天是一抹将昏了的红光。

我想起每当我对这物景沉湎的时候,坛介总说:“你总是太关注耳目鼻舌身意的感觉了,在佛看来这一切似乎没有意义。”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我不禁自问。也许,我本是智慧的人,我的智慧不是把可视可感觉的物像视做无物,而是用感情为它们添加意义。我可能是个很好的文人,却不是经世之才罢。

天终于渐渐暗将下去,但月已从东边山头升起。七月的星空很美,牛郎星一直在天宇中明亮着,它在等待,为是等待它的织女吧,我也在等人,我在等谁?!

我手持一部经书,还是坛介给的那部《心经》,他要给我一片宁静,可我从未得到。我且行且吟。

蛐儿虫豸在草丛与石隙里鸣啼着,似乎夜更静了。我吟了三遍后,听到身后有人笑我,她说:“把佛经作为诗来月下行吟,我想你是诗痴了。”

我收了经书,径走到清蓬坐的青石旁,问她:“为何不能行吟?经也是书。”

“可是这经书是要你摒却这月下好景色的。而你竟在这儿行吟,你是辱没了好风景,还是辱没了经书?”

“我想是经书辱没了好风景吧,抱歉又到仙子这里打搅,因为我实在爱这一池柔波,还有这池边的夜,这月,这山,这晚风……”

“你追随那老和尚,就为了能看这方好景致?!”

清蓬秀气的脸上满是狐疑,而我却正色地说:“正是。”

清蓬极兴奋地说:“看来,姑姑并未骗我。”

“这话怎么讲?”

“这话讲起来可就远了,略省一下说,我姑姑清莲仙姑,在升归的时候说,这池为人而生,并不是为佛。而这里的仙子也都是在等待有缘的人。”

“正如你夜夜所唱的歌?”

清蓬对我这奇怪的话充耳未闻,走下青石,对我说:“有缘人,你见过荷花舞的姿态吗?”

我惊讶无比,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因何称我为有缘人?

她说:“抛下你的经书。”

“可是——”

“经书也是世俗的束缚,这不是那老和尚说的么?”

“可是这经——”

佛祖是从来不讲经的,而且佛古往今来只有一个。

“此话怎讲?”

因为第一个成佛的人是真正的看透了一切才成了佛。而后来的只不过在模仿佛祖成佛的过和而已。倒底是假的。

真是怪论,我想。不知坛介怎么看?千万不可让他知道。不然,我自是要被赶走的。于是悄悄地把经掩在怀间。

清蓬扯住我的道袍,拉我往林中走去。一路上都是她留下的歌:

皎洁月光为何隔着树影照?

清澈的风,吹舞我的发尖,

牵了那人的手,快乐也随之而来。

去林中捕捉月光,捕捉风,捕捉爱意浓浓!

你虽是普通又平凡的男子,

却欠我一段缘,弹起琴,丢掉经卷,

与我一起在月下,共诉衷怀……

我听见歌唱,看见舞蹈。有一个人在唱,有两个人在唱,有十几个人在唱,有百余人在唱……有一个人在舞,两个人在舞,三个人,四个人,十个人,百个人……在舞,在舞……音乐如弱弱的月光,轻轻地流泄着。

在这里我的灵魂得到洗礼,我得到一种纯美的享受。而心也安然了许多。在这七月的月夜里仙子们从水中凌波而来,又凌波而去。清蓬笑我:“有人竟到深山老林里找宁静,却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真是穷酸至极!”

我深惭不已,自愧不如。


 

-  中  下  -

回到坛介那里,坛介坐在蒲团上,闭目念经。左手合十,右手敲木鱼。我的到来并没对他分毫影响。于是,我便走到观音大士石像下,跪下,焚了几支香,供了上去。

好久,坛介诵完了经,仍敲木鱼。我不便打扰他,便起身外走。这时坛个和尚说:“去清化池钓几尾鱼回来。”

我惊诧,和尚吃鱼?

“罪过,罪过。”那和尚这样说,“去吧,在水府仙宫,你才会明白什么才叫美。那才是你所要的……”

“仙师,我不明白这话。”

坛介手持法杖来到人身边,笑道:“爱恨怨嗔皆由心生,你因留恋物景的美,转而爱人的美,故而又产生恨怨嗔……去吧,钓几尾鱼来。”

我便出了寺。我想这鱼是没的钓的,想当年姜太翁垂钓,虽说愿者上钩,他却在水边等了几十个春秋。我却负担不起。于是我想起用蚕丝钓,便去找来,又挖几条蚯蚓,准备直接缀在丝上。但又想,这毕竟是杀了生了,罪过罪过。最终我将一个小石块系在丝上,便算做是钓了,这样丢到池里至少有些垂钓者的形像。姜翁直钩,而我则无钩。我也不企望什么鱼会上我的钩,于是,坐在草地上,看那微风吹拂的水。

七月渐渐深了,那荷却很繁盛,硕大的叶子,一层层的绿。一簇簇的花,白的,黄的,粉的,眩人目光。

日头又渐渐西下了,至到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沉下后,我仍旧没钓到一尾鱼。然而正是我出神时,偏有一尾大鱼朝我飞来。我不在意,这不是我想要的。

“鱼儿,鱼儿,水中没有你生活的欢乐么?为何上岸来受世尘的熬煎?”我说完,那鱼便一跳一跳地向水边跃去,临水边,竟开口讲话!它说道:

“既然眷恋尘世,又何必在乎那苦呢?”说完下水不见了。

听完,我心里有些惭愧,竟收了丝,要回了。丝上的石饵早没了影踪。于是悻悻地往回走,心里忖度鱼儿的话。

这时,有人叫住我:“你站住。”

她又来了,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来。可她从来没这么不客气地说过话。我站住了,回身看她,她一身粉红色的裙装。

她说:“没钓到鱼,怎么给和尚做汤?”

“仙子别取笑了。坛介是因为我坐在那儿心猿意马,把我支开而已。只是仙子似有什么事,久未听到那歌了,那茫茫水上的歌声,踏着月色沁到心里去,多美呵!”

“哦,公子喜爱的还真不少。”

我一笑。不知用何话回她。

清蓬似有苦愁,但我亦不问。她终于又说:“你知道什么叫痴情么?”

我想了想,才说:“痴情应该是自己想当然的情感吧!我也闹不大明白。不过,仙子,我得走了。”

“你走!你走!”她终于怒了,我却不敢走。

清蓬哀绝,说道:“我何止痴情?简直情痴!”

我看她伤心,不由也伤心起来。我说:“仙子,你莫悲伤,不然我也会心痛的。”

她竟转悲为喜,说:“没良心的,你会心痛?”

我说:“我会。”

她走上来挽我的手臂,把头依在我肩上,说:“陪我走走吧,我想去看星星。”我看天色尚早,只能陪她走走了。

她身上的清香把我包围,我突然觉得我已不由自主了,一丝让人温暖且舒坦的滋味从丹田里升起。不禁想:我是她的,而她也是我的,那么真切。

她说:“清临,你相信缘么?”

我说信,可我想问她怎么知道我叫清临。但我没问,不必问,当一个美丽的女子一口说出你的名字时,那名字也会因而珍贵起来的。

“我为了一个人夜夜唱歌……”

“哦。”

“可他从来不回应我……”

“哦。”

“但他夜夜来听我的歌,我心里很高兴。这样我觉得他也有心。”

“可是为什么他不回应你?”

我的傻问题,把她的脸说红了,啐我一口道:“你问他去,我怎么知道。”

“也是。”

“冤家……”她说。

“他终于在我身边了,我们就可是日夜相守了。”说完她看着我,粉渍渍的脸上,红朴朴的,像熟透了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咬呀……”

我真的咬上去……只觉得她的脸更红了。苹果红透了,那红似乎要溢出来。我抱住她,她全身都柔软了。

她把心给了我,我觉得我把心也给了她。我离不开她了,我这么想着。我拥有了全世界,但我不在乎,只在乎她,我怀里的少女。

她说:“你真坏。”

“怎么坏?”

“坏透了……”


 

-  初   下  -

回到寺里时,已是清晨。坛介不在。可能去寺后菜园浇菜去了,于是我去找他。他见我回来了,问我:“你的鱼呢?”

“什么鱼?”

和尚竟张口说:“美人鱼。”

“大师,你都知道了?”我立刻无地自容了。

和尚又说:“你心不在我这儿,我也没有办法。”

未了,他摘些黄瓜,豆角之类,走到我跟前,慈祥地像老祖父。笑迷迷地说:“佛祖说抛却一切束缚,可谁能抛却?当年佛祖讲法,饥时便去街上乞讨。倘若人人因渴望成佛,都乞讨,则食从哪能儿来?佛也无能为力。为生命,你理应去选择。

我坏坏地想了想,清蓬是个好女子,又生在这宝地,我又能乞求什么?和尚说的好,为生命,理应去选择。

坛介从前面走,这不平的山道,在他竟如履行云。不一会儿把我抛在后面了。百余岁的老人竟成了精了吧!也许人真的会成精。

待我汗淋淋地回到寺里,他已把斋饭做好了。昨夜还是朗月当空,这时天上却卷起了云,不久便浓重起来。

“要下雨了。”我说。

坛介又去诵经了。我跟过去,外面雨下了起来,几道闪电划破长空,划破了这儿的宁静。我的心訇然开朗了,觉得这雨来的无比痛快。在甬道上,我静坐下来,看雨。

清蓬在水宫里做什么?会不会出来看雨?那雨中的荷花能支撑住这痛快的雨么?我这么想着,便沉湎于幻想中,与仙子相聚了。

待坛介来叫我时,已近黄昏。这是中旬,月出的晚了,我也就不预备早早出寺了。坛介说:“清临,这一日间学到了什么?”

我很羞惭,这一日竟发呆过的!

我说:“法师,我只在幻想。”

坛介沉吟一会,说:“你还是要去清化池会清蓬?”

“可是,仙师我实在……”

“一切我都已明了,从来佛与魔都在一念之差,而你是善良的人,我相信你会明白的。你去吧,她在等你。”

“好吧。”

我对坛介和尚又敬又怕,他什么都知道。他竟能忍受一个弟子在他眼前的女人幽会。且不阻饶,且有意指使……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也许这都不必熬费心机去明白,一切都因不缘吧!我去找清蓬。

在池边,湿漉漉的小径上还有水汪,草地上全是水洗过一样。柳枝都耷了头,松柏却更见苍翠。望那池里的荷,都翻转了身子一样,我怕了,怕她也受了伤害,于是我呼唤她。

“清蓬,清蓬……”

茫茫水上,一片宁寂,没有回响。

“清蓬。”我又叫她。她不会不来的。

天更暗了,但东山头露了一抹红晕,那是将出生的月亮。待月来了,她也会来了。

她定会与月光同来的。我于是拣了一块干石,坐在那儿。凭晚风吹拂我。我的脸如给她的口气吹过,弥弥泽泽的,风的土石气也给荷花香弥满了。全是荷花的香气,全是。

月光明朗了,她也来了。我的美人,刚出浴的样子。

她对我说:“人爱正在化妆,你却叫人家。”

“我是怕你给雨淋坏了身子骨,看你这一身柔弱,恐怕潇湘妃子当年也不过你这形容。”

她笑说:“她虽名为潇湘,实则禁不住风雨的。我喜欢雨,每值雨时我便狂喜。”

她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成亲吧。”

我说:“好。”

“那今天我们定亲,好么?”

我挽了她的手,步入月光深处,在一方空阔地上,我指明月说:“好,我们用它作证吧。”

清蓬说:“不好,用荷花吧。”

“用月光和荷花吧。”

“叫那个和尚来吧。”清蓬认真地说,我转身看她,她天真地眨着眼睛。
我说:“你在拿我开心呀,他怎么肯来?”

“那我去叫我几个姊妹来吧。”

“好吧。”

清蓬走到池边,对池中呼唤道:“清婉,清逸,清淑,清玉。”果然从茫茫水中生化出四位仙子,她们慢慢地立在水面上,缓缓地向岸边走来。因见了我,她们欲回避。

清蓬说:“他已是我的夫君了,还回避什么!只劳你们来作个证人。”四仙子说:“那更好了。”便上了岸。一起摆了祭坛。

“阿弥托佛。如此良宵忘了老衲怎么能行?!”坛介和尚来了,头顶着月光。“仙师。”我叫他。

坛介和尚并不看我,笑了笑对清蓬说:“仙子,老衲的徒儿不会让你失望的。”老家伙也有兴致做红娘?我不及细想。

“谢谢仙师成全。”清蓬很高兴地谢他。

我把眼看坛介,坛介对我坏笑。这时,四位仙子把我推到清蓬身边去了,我们一起拜月,拜荷塘……真像睡觉了做的梦,太不真实了,太不真实了。末了,坛介念了佛号,又朝天空说着什么,只听到他有一句:“清莲仙姑,贫僧已尽力成就这姻缘,便不再打扰了。贫僧云游去了……”


 

-  再   下  -

我又见到清蓬的舞姿,那是定亲之后。和尚与四位仙子都走了,清蓬对我说:“我要你见到最美的。”

她在舞,又开始歌唱。她唱:“清莲清莲,寂寞无边……”我忽想起往日和坛介说的歌。她又唱这歌,清莲是另一位仙子的名字,是她姑姑。难道她姑姑清莲仙子也曾在此歌舞过?而那有缘人……是坛介。一定是那老家伙,难道他们有什么约定?

我决定去试试看,在老和尚面前碰碰运气。也许我自此知道一断旷世佳话。清蓬发现我心不在焉了,生了气。不搭理我,一个人在一边抹泪。

我扶住她的肩,对她说:“为什么哭?好端端的又生气!”

她伏在我肩上,打我的背,她说:“给你唱歌你不听,给你跳舞你不看,我恨你,恨你。”打累了,却又说:“我们回水宫去吧。那儿很好玩。”

“水宫?可我是个凡夫俗子……”

“那里和这外面一样,好美好美的。”

我犹在沉吟,她又要生气了,说:“去不去?”

“去。”我说。

她高兴了,挽了我的手。说:“现在就走。”

水宫的辉煌不能细述,它有前庭后院,有正堂,有厢房,且有花园。并住九百九十九位仙子,有几十万水族守卫。处处是珍珠异宝在闪耀光芒,眩人目光。门外是清婉等仙子迎接。

清逸笑说:“清蓬丫头也忒急,这才定亲,便巴巴地带来了。”

清蓬的脸红了大半,说:“不理你们。”我便对四位仙子施礼问候,四仙子还礼。

清玉道:“这一会儿,蓬丫头又跑了,这夫君还要不要?”

清婉说“别取笑她了,这时一定羞得门也不敢出了。”

清淑这时却说:“快请清临公子到客房休息吧。”我应着。清蓬这会讪讪地走来了,对我说:“冤家,你来了不去见见先辈吗?”

我惊愕,忙道:“不知岳……“清蓬大急,捏我肩膀说:“是我姑姑。”我松了一口气,说:“好。”

四仙子引路,清蓬伴我。穿堂过室,走了好久才到了。清逸说:“到了,我们便在外头等,你二人进去吧。”

果然只有清莲仙子的牌位。清蓬燃香,我端详仙子容貌,清姿佚丽,人间哪有?!我几乎把赞语说出。突然,听见有一中年女人声音传入耳中,她说:“无知小子,把眼睛拿开!恭恭敬敬地上支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吓呆了,清蓬看见了,说:“你惹姑姑生气了,快道个歉。”

“对不起,仙姑,晚辈方才……”

“叫姑姑。”清蓬悄声道。

“姑姑,对不起,方才……”

“你别说了,快上支香吧!”清蓬这样对我说。

我只好照办了。那仙姑又说:“清蓬,你且先去。我有话告诉这后生。”

清蓬答应了,却又说:“姑姑你别为难他,我不许!”

“我不会。”仙姑笑笑说,清蓬听了,对我一笑,出去了。我却吓坏了,给仙姑磕头道歉。连她画像也不敢看一眼。

她说:“后生,你且起来。”

我说:“是。”巴巴地站起来,垂手恭立。

“今天是什么日子?”那声音依荡在耳际。

“是四月八日。”

“是了,是了,那和尚还好吧。”

“他很好,仙……姑姑,您认识他?”

“认识。”

仙姑说完,不再说了,只是对我说清蓬的事。她说:“坛介为你们作证婚了么?他是不会骗我的……”

“是的,仙姑。”

“侄女婿,明晚是个好日子,你和丫头完婚吧,然后带着她代我谢谢那和尚。你先去吧。只是莫忘抽空去看看他,他是个好人……”

“仙姑,我有许多事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有些事情是不必要去弄明白的?我累了,你回吧。”

“可是仙姑,为什么您不亲自去谢坛介大师呢?那首歌:清莲清莲,寂寞无边,但待公子,共恋尘缘。又是何意?我怎么会记得这诗?”

仙姑过了好久,才说:“这是我的私心,这歌是老身年轻时给坛介的,本来希望他帮我镇守这块宝地。可他一心修道,不肯答应。而我不由也动了凡心,由他夜夜诵经我才得以成道。可我的侄女儿,我不想她过我这种生活,便请坛介给她寻个好人,把她带走。好了,这些事儿你都知道了,只是明晚你们一定要圆房,本月九日是佳时,送子娘娘会从这儿路过,蓬儿也将怀孕。如若不然,你们都要遭灾,且灾及这里的整个水族。”

“是。”我谢过仙姑,可心里总不明白。

“你下去吧。”她说。然后又叹息说:“一切都也要了结了,清蓬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你好……”

我走了出来。四位仙子仍在前面走,清蓬说:“姑姑对你说了什么?那么久?”我看见她,我将仙姑的话忘去了,和她打诨。

“姑姑是否和你这样说过话呢?很久很久的话?有没有?”

“不告诉你。”她的脸又红了,红成了苹果,我去吻她,对她说:“我也不告诉你。”

“你又坏……”


 

-  下   篇  -

又是一个好天气,清蓬丰满的身子很懒了。她最爱的是吃杨梅,或伏在我怀里,让我给小宝宝讲故事,他才不过三个月大小。可是她总是说:“讲讲,快讲,宝宝要听。”

“是你要听,还是宝宝要听?”

“宝宝要听。”

“我讲故事宝宝听了不脸红,可你每次红了脸。”清蓬不依了,伸手打我,却双手给我捉住,也就老实了。于是我也真的讲,讲让她脸红的故事,每到这时她便打我:“你不正经。” 三个月了,我们这样过了三个月了。我想出去看看,便对靖蓬这样说了,清蓬说:“你背我才去。”

“不背。”

“我就不去。”

“我自个儿去,且不回来了。”

“我跟你去,拉你回来。”

“我不来呢?”

“背也把你背回来。”

她说完,却爬在我肩头,笑声坏坏地,说:“给姑姑道个别去,好久都是你一个人去,我都没去过了。背我去。”

我说:“给清逸她们看见怎么办?会笑你的。”

“我才不管呢。”

“可是你也替你夫君想一想,你们可是两个人,我能承受得住么?我扶你去。”

“你儿子你不疼?!”

我扭不过她,只好背她去见仙姑。一路上不但仙子笑,连花儿草儿见了也笑。到处一片笑声,而她也在我背上笑。

烧完香火,仙姑又说话了,她说:“腆着肚子,不要顽皮了,别穿你那瘦衣服了。”清蓬吸了咋舌而笑。

仙姑对我说:“清临,是不是要出去?”

“是的,去看看坛介仙师。”

“哦,只是你待会出去后,无论这儿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回来,知道吗?”

“为什么?”我问。

“听话。走吧。为了清蓬的幸福,我只能这样。”我听了心里犯疑,总以为会出什么事,可又想没有什么事可发生,于是先宽了心。引清蓬和仙姑道了别。

出了水宫,到山上来,风景更不一样了。松树绿得迷眼。七月了,但这山里却冷了许多。有好多树本来密密地生着叶子,此时却有些泛黄了。那池子的荷,看起来也见败落之相了,才三月不见,一切物景变化之大,使人不敢多视。

山道荒芜难行,不知多久一无人迹了。我往日常坐的老柳,病了似的,没有精神。那断桥边。方石上,依稀还有我和清蓬初会见时的记忆,可如今我们已成为一家。

往山上走,遥遥看见寺院了,破败的寺院。清蓬走不动了,我背了她。入了寺后,见一片荒凉。如是久没人住了似的,静得怕人。

“大师,大师。”我叫着,一边走入方丈室。在地上,那和尚闭目凝坐,手持木鱼棒,却不敲了。我扑上去,叫他,他不动。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去摇他,他早已坐化了。

“大师,大师……”我哭道。

“哭什么?!我的身子给你哭脏了。”有声音回答我,但坛介却紧闭双目,我便说:“大师,为何您走也不和弟子说一声。”

“无牵无挂走的才痛快。你也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是不是你和仙姑为了我和清蓬做了什么约定?”

“快带清蓬走吧。我需要安静,别再来烦扰我。带她走吧,别再回来。”

我想到那破败的池塘,想到这漫山的风景,那种美的感觉呢?都没有了。我很伤心,出来找清蓬。清蓬不见了。我发了疯,满山上找她。我终于听见有人在哭,才放下心来。循着哭声走去。她在石崖边,浑身都是血。我抱住她,她问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没有仙力,不能飞了……”

我让她哭,她哭完了就没事了。我寻了些草药,给她涂了伤口。我的心痛起来,我不能让她倒下去。抱紧了她,想起以前仙姑说的话,难道竟真是她有意如此?……

“姑姑在骗我们。”她说。

“她没有。”我说,“我们只是做游戏,她在试我够不够爱你,清蓬,听话。我们在这儿重建家园,然后我们快乐地生活,对了,还有孩子。”清蓬想了想,很幸福的样子。

“孩子?!一大堆。唱歌,跳舞……”

“不,是一大群,围着你唱歌,跳舞……”

“呵呵。”她终于笑起来。她身子底下全是血。我不由哭了,果然她也发现了,又哭了起来,伏在我肩上,委屈地像个孩子。

“对不起,临,我把孩子弄丢了……”

我安慰她,我们还会有的,有很多,很多……

清蓬说“姑姑太自私了,她把清化池毁了。我看见红光满天,然后一个一个地向天空飞去,原来清逸她们都走飞了,只丢下我。于是我去追,可是我还有你,我不能丢下你……为什么会这样?池水都干了,她们都走了,我不能飞了,我成了凡人。临,我只有你了……”

她们都因我们才存在的。”我骗她,也骗自己。

“我不信,你骗我。”

“这是缘。”我忍住了泪,用这个玄妙的字结束我们的痛苦。

清蓬安静了。她的很虚弱,便在我怀中躺着。我把她抱起来,找了个山洞。点燃了柴,给她吃些山果。她好了许多,偎住我。我对她说:“答应我,为我而歌唱,为我而舞蹈,清蓬,答应我。我们在这儿住下去,种一池荷花,你在荷里舞……”

“我会的,我不恨她们了。我会再唱歌跳舞,我们在这里再养一池荷花……”她看看我,双目点点泪光。那地上的火苗依稀也在舞动,舞动……有点像清蓬的舞姿,又像梦,像风……

2005年07月31日—08月03日写于郑州。

-作 者 简 介-

朵多,别署:汲云轩、多多、若谷、江已。男,84年生于濮阳黄河之滨。创作有长、中、短篇小说三十余部,百万余字。另有诗歌、散文、艺术评论等作品散见于各网络、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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