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拾稻金
风雨亭是我家乡九曲的一个地名，先前是因有一座供路人歇脚纳凉、躲避风雨的茶亭而得名，后因扩建公路拆除了茶亭，地名却留用至今。依托九曲河丰富的水电资源，不知从何时起，风雨亭山坡下建起了一座炼钢厂。炼钢厂以废钢铁为原料（也就是平时我们所知道的那些废铜烂铁），通过中频炉融化成铁水，再倒入简易铸铁模具内冷却而产出地条钢。那时候的我在读高中，大约是十七八岁，假期中时常会把母亲种的蔬菜拿去炼钢厂换学费。老板是福建泉州人，老板娘是浙江绍兴人，工人大多是老板和老板娘家乡人。与我打交道的是老板娘，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头发散发着香气，脸上也比我们乡下女人要平整许多，总爱穿着一身睡衣，每次结账总要多给我钱。那次，我把老板娘多给钱的事跟母亲说了。她就打上一壶自家酿的米酒，要我去送给老板娘。老板娘收下了米酒，给了我二十块钱，说是让我去上学时买饮料、零食吃。一来二往，我们一家便与炼钢厂熟悉了起来，一次我们村的牛二狗到厂里捣乱，被我父亲训斥一顿后再也不敢去了；再还有，我们村几个小孩跑厂里去偷废铁被抓住，家长托我父亲出面说情而得于友好化解；到春节放假时，我们家总能得到高薪看护厂子的好差事。高二暑假，母亲大病而常住医院，眼看我上高三的学费没有了着落。老板娘得知后，让我去炼钢厂打暑假工，计时工资为每小时2元钱，还记得为了多赚钱，第一天上班我就连续上了19个小时。我的工作是把那些存在空洞的废铜烂铁从堆场上清理出来，交给一个叫波叔的人去处理，以避免在高温炉子里发生爆炸。波叔是厂里唯一的一个广东人，理一个平头短发，国字脸两侧一对大耳朵很是醒目，个子不高却很粗壮。虽然做的是脏活、苦活，但波叔对穿着还是特别讲究，上工穿的工服没有几天就要清洗一次，休息时铁定要换上干净的衣服，是炼钢厂唯一如此的人。波叔除穿衣干净外，还特爱洗澡，每次都是先洗漱一番后再穿上干净的衣服。波叔从作业面下来拿衣服去洗澡，所有等着吃饭的工友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学着粤人对洗澡的叫法说：“波叔，又冲凉啊。”也有的低声说：“穷讲究，把自己搞得像老板一样。”他不作答，也不气，只是对着厨房方向喊：“老板娘，麻烦帮我留点晚饭，我冲完凉就来吃。”炼钢厂有工友二十几人，分别住在四个集体宿舍里，每个宿舍六七人。有一天中午，我没回家休息，午饭后随一个年纪相仿的工友去他宿舍玩。跟着走进那宿舍，先是昏黄的灯光让我眼前一黑；随之而来的是那方便面的特殊气味夹杂着脚臭和霉味，像疯狗一样往我的鼻腔袭来；再就是地上的果皮、泛着油水的方便面桶和其他垃圾，让我举步维艰。或许是久住脏屋不觉其臭和乱，这位工友如入无人之境，三步两步就到了他自己的铺位边。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的我逃离了那里，要不然真会把中午吃的“硬菜”给吐出来。无处可去的我，恰巧被热情的波叔遇见而被邀去他宿舍，我犹豫一番后跟着去了。这波叔的宿舍住着七个人，尽管条件有限，干净整洁得让人颇感意外。后面听老板娘说，波叔刚来那一阵子，他专门手写了卫生值日表，后面因响应者寥寥而搁浅。可以想见，工友宁愿躺着睡觉或者打牌也不愿动手，毕竟波叔既不是老板也不是管理者。见此境况，波叔没有气馁，改变不了别人就努力自己，从此一有空闲他就会拿起扫帚清扫宿舍。期间，为了解决大家鞋子乱丢乱放的问题，他就地取材从堆场找来材料，给每人制作了一个简易鞋架；宿舍里灯光昏暗，他在征得老板同意后自费加装了明亮的灯；还有工友不叠被子，他就不动声色地给其叠好。那天，波叔从外面回到宿舍，见几个工友在打牌，便开始清扫起宿舍来。我便问道：“波叔，你咋这么爱扫地呢？”他看了看打牌的工友说：“扫地好啊，扫地就是扫富贵，扫的越多，富贵就越多。”打牌的一个工友接上话说：“扫地就能扫出富贵来，那怎么不见那些环卫发财？”这下把波叔难住了，只有小学文化的他断说不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样的话，也说不出“环卫扫地是谋生而我扫地是修心”这样的话。他只是迟疑了片刻后，自顾自地继续扫地。见我看着他扫地，就对我说道：“老古人说的，扫地就是为自己扫富贵。”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迎合着他。他接着说：“小金，你是读了书的人，道理应该比我更明白，把屋子清扫干净了总是好的。”在波叔的带动下，大伙也不好意思起来，不叠被子的也开始自觉叠起被子来了，垃圾也不随地乱丢了，见地上脏了也有人主动清扫了，还有那其他宿舍的人也总爱往那跑。后面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加觉着清扫里头有大学问。话说你去旅游，有两个朋友邀请你去他们家住，一个朋友的家干净、明亮、整洁，一个的家脏、乱、臭。你选择住谁家？你肯定是选选干净、明亮、整洁那家。生活经验告诉我们，无论是小家还是企业，一个温馨幸福的家，一个成功的企业，往往窗明几净；反之，一个支离破碎的家，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一定有一个肮脏的角落。据说，日本的京瓷公司曾经一度经营不善，员工纷纷离职。总裁稻盛和夫先生非常困惑，闲极无聊，于是每天在工厂里独自扫地、刷厕所、割杂草，一段时间之后，他突然顿悟了企业存在的意义，并且改变了经营理念，从而令京瓷蓬勃发展起来。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头，清扫的智慧源远流长。譬如“妇”字的繁体字，便是女人手持一把扫帚；而直到今天，在许多地方，端午节的风俗依然是为小孩子们缝荷包，扎彩线，并且扎一把小扫帚，从小培养孩子们热爱劳动和有条理的心。后面寒假回去，波叔已经离开了炼钢厂，听老板娘说他一个表亲邀他去管工地了。再次见到波叔是三年前，他承包了我们当地的一个土石方工程，他从我一老乡那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而再次联系上。春节前，波叔发来邀请，要我带着家人去他温暖的家乡过年，吃海鲜、踩沙滩和住海景房。已经六十多岁的波叔依然在几个工地里奔忙，闲暇时拿起扫帚清扫房屋、庭院依然是他的喜好。（完）
【作者介绍】
拾稻金，江西定南人，赣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职于江西赣州，工作之余喜好读书、写作，文章散见于一些报刊、杂志和网络；热爱并坚持跑步，已经完成了多场国内马拉松赛。
作者参加2018广州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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