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苏州迎来了今年第一个高温天。
一早，苏州市委组织部组织二处副处长鲁楠拎着一个1000毫升的大容量水壶出门了。她没有开车去单位，而是来到离家不远的“叮咚买菜”星港站报道，当一次送货“小哥”。
这与近期江苏省委组织部、省委两新工委组织开展新业态新就业群体党建“百人万里行”体验式调研活动有关，活动要求党员干部近距离、沉浸式体验快递员、外卖配送员、货车司机、网约车司机等新业态新就业群体工作、生活。5月以来，苏州市委组织部联动县级组织部门，会同行业主管部门，组织了379名工作人员参与体验式调研，鲁楠是其中之一。
事后证明，鲁楠的水壶带对了。半天下来，1000毫升水被喝得一滴不剩，还没上一次厕所。那天，鲁楠穿了一件白色短袖T恤，到中午的时候，身上的汗已经把T恤全部浸湿，几乎能拧出水来。
“很有先见之明。”一早看到鲁楠的大水壶，负责带教她的师傅陈浩竖起大拇指。但其实，陈浩心里并不认为这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有经验的小哥给自己准备的是1.5升的矿泉水瓶，出门前灌满凉白开，再加一点盐，一天下来，每个小哥要喝掉5、6瓶水。
用脚底板走出来的体验式调研，令人难忘。在之后的连续高温天里，苏州组织部几位参与体验活动的同事们，又谈起快递员、外卖员的工作环境和强度，在各方努力下，苏州已打造了一批多功能党群服务点，其中包括为快递员外卖员群体开辟的“歇脚地”，并发放一批防暑降温和防疫物资关爱礼包。
快递、外卖行业就业门槛较低，缺乏职业上升空间，且工种单一，从业人员流动比较快，行业群体稳定性比较差。有统计显示，半年间，快递人员更迭率能达到30%。“小哥”们心底在想什么，他们究竟需要什么？在公务员们的体验式调研报告之后，各部门还将联合为新就业群体维护权益，设计职业规划，尽量给他们一份兜底的安全感。
亏了
“毕竟是女孩子。”对于鲁楠的体验活动，带教师傅陈浩如此评价。
陈浩今年25岁，在叮咚买菜工作已3年，这是他从四川老家到苏州打工后的第四份工作，此前他也做过快递小哥。在“小哥”这个群体中，陈浩这样工作三年的算是“老资格”了。虽说是“老资格”，但从业至今，陈浩还没遇到过前来体验调研的公务员，更别说像鲁楠这样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女干部。
一开始，陈浩按照站长王玉虎的安排，指导鲁楠在分拣台分拣物品，这是个相对轻松的工作。逐渐熟悉工作后，鲁楠提出要出门送货。这让王玉虎犯了难，因为出门送货免不了送米扛水，此前星港站还从没有女性配送员，但鲁楠再三坚持。
送货那日，室外温度升至33度，鲁楠领到了一辆电动自行车，相对她的体型，这辆电动车有点太大了，她在推车时踉跄了一下，好在身后的陈浩帮忙推了一把。第一单的目的地在玲珑湾社区，这是苏州一个占地面积较大的生活小区，兜兜转转，等鲁楠找到目的地时已经过去了15分钟，这单她一共花了30分钟。
一路上，陈浩笑而不语。配送结束后，他才提醒，一般一位配送员每天每个班次（12小时）平均派单70-80个，也就是平均10分钟就要送完一单。
对配送员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在第二单的配送中，鲁楠把车速拉了上去，但一个急转弯，她和车子啪地摔了出去，等缓过神来，她的小臂外侧已经蹭破了皮。
在配送超时的压力下，配送员受伤是家常便饭。一年前，陈浩也受过伤，那次他被汽车重重撞了一下，破了皮，还流了很多血。但手上的单子要超时了，陈浩来不及去医院，他让汽车司机把他扶起来，一瘸一拐地把撞飞的袋子捡起来，然后继续上路，等全部送完回到站点，他才对伤口做了简单处理。“还是超时了。”陈浩语气中有些懊悔。那次的事故也让陈浩下定决心，不再做配送员，而是转到站点工作。“小哥收入是高一点，但风险也大。”陈浩心有余悸。
和陈浩不同，鲁楠摔伤后的第一反应是要立刻去处理伤口。陈浩以为是要回站点，但鲁楠告诉他，要去“海棠花红”党群服务点。
“什么？”陈浩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次，师傅需要徒弟带路。去年开始，苏州市委组织部在村社党群服务中心、金融网点、楼宇大堂等开放区域为新就业群体开辟歇脚地，提供纳凉、充电、热饭、应急药品等服务，已建成服务点被认为是新业态新就业群体的党建新名片。
在鲁楠的带领下，陈浩第一次进入附近的党群服务点，位置很好找，就在地标建筑苏州中心广场附近，陈浩以前经常路过，单从未想过这里有一个歇脚地。“我要告诉其他人。”陈浩立刻拍了几张照片，发到小哥微信群里，引起一片赞叹。另一边，鲁楠很快找到了应急药箱，匆匆涂了点药水后又抓紧时间上路。近两个小时过去，鲁楠一共送了两单，赚了4元，摔了一跤，怎么看，都是一笔“亏本生意”。
做“亏本生意”的不止鲁楠一个人。5月27日，周赟穿上外卖小哥的工作服，冒雨送了一单麻辣烫。他是常熟市委党建办副主任、组织部组织科科长，也是常熟本地人，自诩对常熟地界了如指掌，但他依然走错方向，直到他的师傅在后面大声提醒，才发现错误，但此时已无法调头，无奈只能逆向骑了一段。事后，周赟的师傅告诉他，这是危险驾驶，如果交警看到会罚款，还会影响他在公司内部业绩考核。
这一单，他只赚了3元。
赚了
算个人的小账是亏了，但算总账是赚的。
在摔了一跤之后，鲁楠意识到外卖小哥对劳动保障的迫切需求。这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直观感受。近期，苏州市委组织部对新就业群体需求进行调研，通过小程序和现场访谈，收集梳理了新就业群体的八大类需求，包括劳动维权需求。在调研中，71.2%的新就业群体希望自己的权益能够得到进一步保障，他们希望自己的身份信息、劳动事实认证、交易行为记录等都能被有效记录，以便于为他们在权益保障过程进行追溯、维权、举证提供帮助。新就业群体职业特点，还包括工作时间长、休息时间短、收入变动大、场所不固定、队伍不稳、用工过于灵活，有时还处于法律监管的灰色地带。
常熟市新业态新就业群体调研组的报告显示，快递小哥多隶属快递网点，而快递网点与快递企业总部属加盟性质，用工性质与劳动关系不满足现行社保政策的主体要求。目前，大多非公快递企业，尚未健全员工的社保缴纳机制。
改变正在发生。就在周赟体验式调研后的第3天，5月30日，常熟市新业态从业人员职业伤害保险正式启动，在常熟登记参保的新业态等灵活就业人员或其他符合条件的人员，可通过线下的社保中心窗口、商业保险机构柜台、“常熟人社之窗”微信公众号等渠道，向承办职业伤害保险项目的商业保险机构投保。投保人每人每年需缴纳360元，最高理赔标准达每人每年40万元。7月4日，常熟市“蜂享吧”党群服务点上线，“蜂享吧”是外卖骑手的休息驿站，可避暑避雨、饮水用餐、手机充电。驿站门外，设有外卖骑手专用车位，以及休闲座椅、遮阳伞，方便外卖小哥停车小憩。周赟一直记得，调研中，他和同事们曾遇到二十多位外卖小哥蹲在楼梯上吃盒饭，当问到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时，一位小哥环顾四周，说：“你看，我们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
苏州市委组织部的调研数据也显示，91.1%的受访者把工作过程中的喝水、热饭、上洗手间、车辆充电等作为“第一需求”，这些“小”需求，对一般有固定工作场所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却是新就业群体们的“大”问题。接下来，苏州市委两新工委将系统化推进新业态新就业群体党建工作，建设不少于4000个“小蜜蜂驿站”“司机之家”等服务阵地，照顾外卖快递小哥的同事，也兼顾货车司机等群体需求，在高速公路服务区、主干道加油站建设党群服务圈。
在常熟的“蜂享吧”党群服务点上线仪式上，两位围观活动的外卖小哥迟迟不肯离开，他们告诉周赟，想等活动结束后，当面感谢一下出席活动的领导。“驿站虽然不大，但很实用。”小哥的这句评价，让周赟觉得之前的努力都值了。
破局
周赟承认，以前对外卖群体并不十分了解。
“外卖骑手属于新就业群体，这个群体的党建和传统的党建工作完全不同。”周赟说，在实际工作中，他们发现外卖行业的党建工作存在一些普遍性的问题，组织体系、基础管理和相关的体制机制都存在空白地带。但另一方面，互联网发展催生这个数量庞大的群体，已成为城市发展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特别是在疫情防控期间，外卖小哥和快递员为保障居民生活物资供应做了很大贡献。随着行业规模扩大，加强新兴领域党组织覆盖显得尤为重要。
6月1日，苏州市外卖配送行业党委获批成立，常熟市、太仓市、吴江区、相城区、姑苏区、苏州工业园区、高新区等7个县级市（区）也成立了相关行业党委。苏州已有14303名专送骑手，其中专兼职外卖配送员党员68人。不少被访者有入党意愿，有相当数量的“小哥”表示希望通过入党来让大众更加认可自己、认可这份职业。在疫情中，很多小哥都感受到顾客的真诚感谢，他们的职业认同感正在上升，也更愿意参与到基层治理、志愿服务中去。
反过头来看，新就业群体党建工作的破局点，可能就在公务员躬身入局、深入基层，把服务做到实处的过程中。
去年，北京卫视播出的一档纪录片《我为群众办实事之局处长走流程》，片中，北京市人社局劳动关系处王林副处长在跟随外卖小哥高师傅学习并体验外卖工作。此后，人社部要求所有的厅长、局长、处长都要到流程一线，亲身体验办事难点在哪，解决办事堵点。
去年开始，浙江团省委也在全省开展“千名团干结对小哥”实践调研活动，近千名团干部来到外卖、快递站点，跟小哥们同吃、同工作，了解他们的就业生活状况。与坐在办公室拟政策相比，带着问题下基层，在一线倾听调查核实，推出的政策更接地气。
在完成外卖任务后，鲁楠回到站点，王玉虎告诉她，最近明显感觉社会各界越来越关注、关心他们新就业群体了，苏州“海棠花红”党群服务点越来越多，切切实实解决了实际困难。“觉得很开心，更有盼头、有干劲了。”王玉虎说。
一周前刚升职当上站长的陈浩也在考虑自己的未来：“不打算回老家了，可能就在苏州安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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