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坞的竹接

黄家坞是位于浙江绍兴市区约45公里处深山坳半坡上一个只有六户山民的小村落。顺着山势的一侧，凿出的一百多级山石台阶小路，仅半米宽，这是黄家坞过去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黄家坞有一条流淌着清澈山泉水的明沟和几汪圆桌大小的深塘，我外婆家和其他五户山民就住在这条小溪明沟的东西两侧，老宅之间高低落差和距离只是上下几步台阶。山民们日常洗刷都在这几个深塘里，最下面的一个塘是用来洗刷污物的，而吃喝用水则是用“竹接”直接接山泉水到大水缸里，清浊分明。

所谓竹接就是把整根大毛竹一剖为二，再除去中间所有竹节的接水明管。暑假，我在外婆家就喜欢直接在竹接下接泉水喝，那水的味道完全可以借用一句广告语：黄家坞的泉水有点甜。

外婆家灶台旁的大水缸上方有一眼墙洞，竹接就从墙洞开始一根一根伸到后山坡去。小时候，我为了弄明白竹接的水从哪里来，曾自己爬上山想弄个明白，但因为人太小，爬了一会山路有点后怕了，只好无功而返。

我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是和妈妈一起去探望外婆。那天早上，听舅舅说他要到后山去掘点早笋，因此我就请他带我去见识一下这山上的泉水。在沿着一根根竹接往山上爬的时候，我注意到所有的竹接几乎都是以15-20度的倾斜角相接延伸。如果有巨大岩石突出挡路，竹接则成“之”字形绕开接驳。为了让竹接的倾斜角度始终保持在15-20度左右，除了可以借助合适的植被或山石，对有缓坡或有大落差的地方，还可以用细竹竿扎成高低不等的三脚竹马桩来固定和调节。

山坳里山民家的竹接山泉水就是这样一节一节接下来。我外婆家是第一头，这根竹接一接上，其他的竹接就没有了水；如果第二家接上了水，第三家就没有了水……就这样山民们世世代代约定：我外婆家因为离泉眼最近，所以每天晚上才接水，而离泉眼最远的农户每天早上接水。

终于看到冒出泉水的泉眼了，但是那泉眼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美好：离山顶约30米下方突出的一块密布着青苔的大石头上，有一个簸箕大的小裂缝，一注清水正从缝隙里面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一根竹接就靠在冒水的下方。舅舅告诉我，就是这眼山泉，一年四季都不会断水。

我在回去的路上看到有几根竹接和竹马桩还很新鲜，问舅舅是不是刚换上去的，舅舅说：“哉个，哉个，竹接也跟人一样有寿命，每年都要接一批新的，不然要断水。” 不过，让我有点吃惊的是，在一根竹接边缘留有新鲜的鸟屎，这下，我吓得再也不敢直接喝生泉水了。

如今我外婆老去已有50余年了，黄家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年前我去了黄家坞一次，原来的五座老宅都已改建成形状各异的三四层楼“小别墅”，表兄弟的几个孩子都搬到了市区，但也都不时开着小车回黄家坞看望老人，以前上山那条半米宽的山路也已扩建成可通行私家车的公路。山民们用的还是这眼泉水，不过，竹接早已升级换代，换成保洁性能更好、使用寿命更长的自来水管了。

最近，我收到表兄的微信，说他即将大学毕业的孙子想回黄家坞来创业，准备把他家的四层别墅改造成农家乐，还要让那个一年四季冒出清泉水的泉眼成为“打卡地”。表兄还说，虽然竹接早就被自来水管代替了，但他孙子准备新通一路竹接，从泉眼处接下泉水，让客人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