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鹳象虎图”“隹”鸟与《诗经》“雎鸠”之缘

高万须

2600多年前《诗经·周南》中《关雎》所描写的“雎鸠”与6000年前“鹳象虎图”所绘制的“隹”鸟还有渊深的机缘呢！今天，我们就说一说。

《关雎》原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通常认为，这是一首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一位男子在河中小岛附近采集荇菜（莕菜、莼菜、马蹄菜、白花菜）时，听到岛上雎鸠的叫声，想起了他深深爱恋的女子，考虑着怎样去追求她，怎样去接近她，怎样让她高兴，不由自主地唱起了这首情歌。

“雎鸠”什么样？叫声又如何？

自古以来，关于“雎鸠”的说法很多，如：王鴡、鸿雁、斑鸠、鹭鸶、鸬鹚鱼鹰（挚鹰、鹗）、鹳鸟、秧鸡、杜鹃、鸳鸯、野鸭（凫）、布谷鸟等。很多文章只解释为“一种水鸟”。这些说法，或从“水鸟”去考虑，或从“关关叫声”去思索，或从“雌雄和鸣”去研究，但无一能够吻合“河中小岛附近听到鸟鸣而思念情人”的情景。

其实，小岛上鸣叫者不一定是一种鸟，也不一定只是水鸟，更不是仅仅一对鸟。其关键有两点：对“关关”之音理解太偏，对“雎鸠”二字解读有误。

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万献初先生研究了“关”字的起源、本义、转义以及音韵后说，“关关”可用来描述木制车行走自如发出的轻快流利之声。木门关闭时、木制车转动时、鸟儿欢叫时，都发出近似的好听声音，听者都描述成“关关”之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中，“关关”是叠音词，描述鸟雌雄相和的欢鸣声。

木门关闭的声音和木制车转动的声音“吱呀”、“吱咛咛”、“叽叽吱吱”，如今都不常听到了，而群鸟的欢叫声都比较熟悉，大致也是这样。“关关”之音和谐美妙，往往是由多种鸟聚集一起发出的声音。

“雎鸠”不是一种鸟，至少有“雎”和“鸠”。“鸠”是如今大都熟悉的鸟，其实它是鸠鸽科鸟类的通称，有三百多种，最常见有班鸠、山鸠等。《说文解字》里无“雎”字。《诗经》中“关关雎鸠”本为“关关鴡鸠”，“雎”是“鴡”的演化字。《尔雅·释鸟》曰：“鴡鸠，王鴡。”《说文解字》、《康熙字典》等都沿用《尔雅》之说。“王鴡”很令人费解，究竟是什么鸟呢？

“鴡”，由“且”和“鸟”构成，是形声字，“且”为音，读作jū；“雎”，由“且”和“隹”构成，同样是形声字，“且”为音，读作jū。《说文解字》：“隹zhuī，鸟之短尾总名也。象形。凡隹之属皆从隹。”其义为，“隹”是个象形字，是短尾鸟的总称。所有与“隹”相关的字，都采用“隹”作边旁。“隹”和“鸟”最初写法区别不大，只是笔画偶有简繁。《康熙字典》：“且jū，又同'趄’。行不进也。《易·夬卦》：其行'次且’，別作'趦趄’。”即“且”有“脚步不稳；行走困难；疑惧不决，犹豫观望”之意。词语“次且zījū”，又写作“趑雎”、“ 趑趄 ”、“ 趑趣 ”、“趦趄”。“且jū”字的甲骨文、金文字形为“男根”,本义为“生育”，引申为“力量”、“加力”、“给力”。

    看来，“雎\鴡”就是有“行走不稳、疑惧观望”之态的短尾鸟，但此类鸟通常站立挺直，有力度，有气势，是“雄健和力量”的象征。这样的鸟统称为“隹zhuī”，大致有：鹳形目鸟黑鹳、白鹳、东方白鹳，白头鹮鹳(彩鹳)、鹧鸪，秃鹳等；鹳形目鸟鹭科、鹭亚科，如鹭鸶、白鹭、苍鹭、绿鹭等；隼形目鸟鸬鹚（鱼鹰、水老鸭）。鹳形目鸟和隼形目鸟，属大、中型涉禽，主要活动于湿地及林地附近，涉行于池塘、沼泽、湿地等浅水中，觅食蛙、鱼和其他水生动物，飞行极快，善于袭击，人们称之为猛禽。

《诗经·周南》的十一篇诗歌采集于周代东都成周（今洛阳）以南地区，主要是伊水、汝水和滍水流域。其时，这个区域水资源非常丰富，河流密布、湿地沼泽众多，赖以栖息生存的水鸟种类繁多。多种鸟类集结于岸边密林、河中小岛、沼泽草丛一起追逐嬉戏、欢叫和鸣是寻常多见的情景了。

无独有偶，在同一地域，同样的“隹”鸟，6000年前就曾有过文笔浓墨重彩——那就是汝水鄀国（今河南省汝州市）华夏始祖轩辕黄帝葬棺上的“鹳鱼石斧图”和颛顼帝妻滕濆氏女娽葬棺上的“鹳象虎图”。

1979年春，河南省汝州市阎村遗址出土一件夹砂红陶缸，其外壁绘有黑白二色大图“鹳鱼石斧图”，2015年，此地又出土一件粗砂红陶釜，其腹壁绘有单一黑色大图“鹳象虎图”。这两幅6000年前的绘画作品都有“隹（命名为鹳）”的形象—— 一支挺立叼着鱼，一支低头觅着食。两个形象无不寓意深刻：前者代表黄帝为首的“鸟”部落联盟战胜了炎帝为首的“鱼”部落联盟，“鸟”部落联盟已经占据控制地位，而“鱼”部落联盟甘愿臣服，两部落共同崇拜“帝（石斧）”，而掌握“帝”的人则是陶缸之中所殓葬者——轩辕黄帝。后者表示位于滍水流域的少昊九黎族“鸟”部落联盟（承袭黄帝图腾）安分守己，自司其职，旁无它骛，在颛顼大帝统领之下，在“一通三分”的世界里，与其他部落联盟和睦相处，生活舒适，享受太平福祉。画家在“鹳象虎图”彩陶釜

上绘制三幅图画（觅食鹳鸟图、行走双象图和下山虎图）以赞颂女娽的美德和铭记颛顼帝的伟大功绩。

自6000年前仰韶文化时期“隹”鸟的意象图到2600年前的周代《诗经·周南》的“关雎”诗篇，虽远隔2000多年，人们不难看出两者之间的密切联系与机缘。同处淮水上源的伊汝滍之间，飞鸟走禽何止千千万，作者都选择“隹”鸟绘画赋义、描形听音、浮想联翩。这并非偶然，也非巧合。 

画作是文，由原始文字构成（鹳、象、虎，都是文字雏形），蕴含丰富的内涵；诗篇是章，由美妙词语作就，展现广阔的画面。或表现胜利者的姿态，或凸显太平盛世的美满，或描写人与自然的和谐，或吟咏人类本源的爱恋，无不以隹鸟作凭，无不由隹鸟借鉴，无不为隹鸟作赞，无不因隹鸟感叹。和平幸福，人类永远在追求；爱情美满，人们追求到永远。隹鸟是和平的标志，是力量的再现，是勇猛的形象，是敏捷的样板，是爱恋的凭藉，是忠诚的典范。

这是文化的传承，这是灵魂的贯穿，这是文明的延续，这是人类的发展。这就是两个时代作品的地域之缘、自然之缘、历史之缘、文化之缘和政治之缘。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琴瑟友之，钟鼓乐之。

汤汤汝水，泮有鸟隹。颛顼娶妻，温顺从随。滕濆之女，女娽好美。

（汝州 高万须 2020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