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誓》：忘却的时代中，属于柯赛特的救赎
文/夏瑟
一、属于冈田麿里的100%
我曾发现过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在我知晓的许多人里，只要对冈田麿里有所了解，要么便是喜欢得不得了，要么却是讨厌到了骨子里，甚至好像连一点缓冲的中间地带都没有。
她从来便是一个这样充满了争议的人物，而这些争议却反而更加彰显了她的独特。
长井龙雪曾说过：“冈田你来当监督不就好了嘛。”
也许当他最初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也仅仅是一个并不重要的玩笑。
但对于许久之后的冈田麿里本身，当她注定要正视自己所要创作的这一部特别的作品时，这个曾经看起来虚无缥缈的玩笑却已经成为了她无法逃离的唯一选择。
因为她所要做的，便是那自己心中的“100%”的动画。
所以在《朝花夕誓》中所呈现的，便是一个完全真实的冈田麿里。
冈田麿里真正最擅长的事情，其实是对人物矛盾精湛的掌握。
就如同她本身自卑与自傲夹杂的矛盾性格一样，她的角色往往充满着不足，却在故事里从不回避任何冲突，并且一次次强硬地进行着反击。
所以她的故事里的人物都拥有着最细腻奇妙的感情与脆弱缺憾的外在，他们与她们皆是独一无二。
而她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制造矛盾、激发矛盾、通过矛盾来展开情节，并且在撕心裂肺之后，才会真正地展露出留存于每一个角色内心深处的那些纷杂的心绪。
这就像是对一个人物最为残酷并且暴力的解剖，只有那些直到最后都依然无法动摇的事物、那些最纯粹的情感，才能真正超越了故事与画面，直到深深刺进观者的内心之中。
这便是她所追求的故事，也是她所追求的真实。
所以眼光永远停留在人心之间的冈田麿里从来都不擅长宏大的叙事，或者应该说，她从未去想象过如何去规整那样庞大的世界。
就如同这个故事里的“离别一族”一样，她只是一个故事的编织者。
时间、身份、责任、性别、情感、所在……这一切她所偏爱的要素都只是她手中细细的丝线，她所追求的“西比埃尔”，是紧紧维系着不同人心之间的那些感受、记忆、爱恨所造就的无数羁绊。
真实地传达并描绘出这些难以言说的羁绊，或许便是她自己所认为的，完全属于自己的职责。
她一直所做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困囿于茧中的蚕，执着地等待着变化的那一日。
所以我们或许可以明白为何冈田麿里会说《朝花夕誓》是一个100%的故事。
这个100%，仅仅属于她自己。
二、来自珂赛特的救赎
在第一次观看《朝花夕誓》的时候，我最先想起的，却是一部古典而不朽的作品。
——那便是属于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
这样的比拟无疑是有些不合适的，因为作为剧本家的冈田麿里从未拥有过那伟大的文豪一样雄劲的笔力与洞悉人情冷暖的见识，甚至我也不能知悉她在创作《朝花夕誓》时，是否对其有所借鉴。
但毫无疑问的是，在这一部特别的动画作品之中，采用了与《悲惨世界》十分相似的叙事脉络。
我也曾对此感到了疑惑，而这一切都在作为本作演出家的井上俊之自己的讲解中得到了解答。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开始，老一辈的日本动画师们便开启了一项将世界名著动画化的“世界名作剧场”企划，时至今日，这个企划之中所包含的作品早已数不胜数，其中如同《三千里寻母记》、《阿尔卑斯山的少女》、《未来少年柯南》等作品更是有着宫崎骏、高畑勲这样的大师参与。
而《悲惨世界少女珂赛特》，亦是“世界名作剧场”之中的一部。
冈田对人物所处的背景的描绘总是细腻而且让人安心的，亲近自然的感觉。
冈田的故事，大多背景都设立在带有明显田园自然风格的地方——《那朵花》山上的秘密基地、《花开物语》的乡间旅馆、《来自风平浪静的明日》的海与海边，都是相当美好的景象。
这种自然背景或多或少减少了观众的心理紧张感，并且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缓解背景下人物冲突的作用，这种细腻与天然，毫无疑问是难得的。
这份独特的气息在《朝花夕誓》中得到了延续。
所以当井上俊之着手描绘这个混杂着田园气息与金属蒸汽的遥远异国故事时，他便决定继承了那些属于上个世纪经典作品的演出与分镜风格。
当一个紧紧牵涉着时间、相遇与离别的故事与时代宏伟的潮流相碰撞之时，最后所得到的，便是这份难以言说却让人印象深刻的醍醐味。
同样是浩瀚而残酷的变革时代中孤独小人物的亲情和爱情，同样是一个背负着秘密过去的大人与一个初生懵懂的孩子。
但马奇亚、艾瑞儿的关系与冉阿让、珂赛特的关系其实是颠倒的，这不仅仅是性别的颠倒，也是形象的颠倒。
珂赛特象征的是冉阿让的幸福与希望，也是一个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期盼，她是一个娇弱的、被保护的象征，就如同坠入人间的天使。
而马奇亚同样作为这个故事里希望与美好的象征，母亲的身份赋予了她引领者的角色，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成长也是一份对自我的追寻与对孤独的救赎。
她不是冉阿让那般坚毅、沉着而伟岸的人物。
她其实是一个长大了的珂赛特；一个脱离了襁褓，便开始想要反过来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的，“珂赛特”。
她被作为“神明”的创作者冈田麿里本身赋予了超脱了时代的母性与神性。
而这时代的变迁，这悠久漫长的旅途，便是属于她，还有她深爱的一切，所必须经受的试炼。
这一种“圣母”系的角色是很难拿捏的，但在最后的结果里，冈田麿里确实用自己的细腻，将马奇亚这个角色描绘得很完美。
就好像走过一条长长的路，即使不知道终点，虽然也曾在风雨里迷失，但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而一旦走过，就一定会有所失去，有所得到。
我很喜欢《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一段话语：
有一天爱丽丝走到岔路口，见到一只柴郡猫坐在树上。
“我该走哪条路？“她问。
“你要走哪条路？”柴郡猫反问。
“我不知道。”爱丽丝答道。
“那么，”猫说：“这个问题不重要。”
因为无论选择哪条路，你都一定会走到某个地方。
那里，或许便是你命中注定所应要到达的地方。
《基督山伯爵》里，有着这样一段著名的叙述：
“在这世界上既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只有一种状况的比较和另一种状况的比较，如此而已。
只有体验过极度不幸的人，才能品尝到极度的幸福；只有下过死的决心的人，才能懂得活着有多快乐。
幸福地生活下去吧，我心爱的孩子们，请你们永远也别忘记，直至神明垂允为人类揭示未来图景的那一天来到之前，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
等待和希望。”
是的，等待和希望。
这也是马奇亚与艾瑞尔漫长的旅途里，所唯一拥有的事物。
艾瑞尔究竟是谁？
在故事里，他是由马奇亚所拯救的孩子，是一个平凡却独特的生命，亦是她的珍宝。
艾瑞尔，他其实便是脆弱而孤独的凡人本身。
所以他会哭闹、欢笑、愤怒、迷惘、逃避、接受，在长大、成熟、老去之后，走向注定的死亡。
曾经的波澜壮阔，在最终，变成了永远的平静祥和。
他的生存、成长与改变，都是由于拥有着母性与神性的马奇亚来到了他的身边。
所以马奇亚的存在，于他而言，便是救赎——是对孤独的救赎、也是对人生的救赎。
马奇亚就如同《悲惨世界》中象征着新时代的珂赛特那样美好，却还要更加坚强，她也在不断地成长，并在从黄昏到黎明的漫长黑夜里，用微笑温暖了凡人。
守护者与被守护者的身份颠倒，带来的却是对那一切过去的肯定。
所以她只是陪伴着艾瑞尔走过，由他珍视过、深爱过。
这就已经拥有了足够救赎他一生的意义。
或许这也是冈田麿里所相信的，那微小却最珍贵的幸福。
三、属于忘却的时代
就好像是注定的命运那般，一群错误的人挣扎在错误的国度，在无法阻遏的时代洪流面前受伤、流浪乃至死去。
离合悲欢，都不过是一场闹剧。
没有谁能够改变任何的事情。
古老的国度腐朽崩坏、强大的古龙疫病缠身、神眷的民族流离失所，而新兴的时代曙光，却才刚开始冉冉升起。
冈田麿里的故事里，本就永远不会有能够抗衡这种伟岸力量的人。
即使是如同沙威这样悲剧痛苦的矛盾捍卫者，也是她所无法把握的人物。
所以她的故事里，无知而狂妄的古老皇室无法挽救国家的命运，懦弱的克里姆也永远成为不了真正的革命者，长大的兰格也难以守护自己的生活，即使是开始忏悔的伊佐尔也无法拥有质疑与改变的勇气。
因此所有人都只能默默地等待着注定结局的到来。
《One Piece》中白胡子那一句经典的台词我真的很喜欢。
“新世界里，已经没有能载我的船了。”
时代的洪流从来都不会有所留恋，它只会永远地向前，然后碾碎一切那属于过去的残骸。
所以这样的话语，对《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与沙威如是；对《朝花夕誓》之中的古龙以及“离别一族”，亦是一样。
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真正的不朽，即使是拥有着近乎无穷岁月的离别一族，也是脆弱的存在。
她们也会有成长、悲伤、痛苦、无力乃至死亡，只是漫长的岁月只能让她们将所有的一切都深埋进自己的身体里，自己手中的丝线里，然后沉默、忘却。
忘却即是最后的离别。
在《生命的清单》里，有着这样的叙述：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忘却，即是最后的离别。
当蕾莉亚向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见的孩子喊出口是心非的话语后，马奇亚便回答了她：
“没关系，你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因为忘记了，蕾莉亚深爱的一切就会真正地死去了。
但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都不可能只是命运女神手中的几缕错丝。
所以即便再痛苦再难过，这份真实的感情，都无法再被当做谎言。
虽然遗憾，但是这些真实到刻骨铭心的情感，都容不得一丝背叛。
所以相遇和离别永远都不是应该逃避或感到痛苦的事情。
即使终有一日要死去也好，会被忘却也罢，对于这些遥远的终极问题，她们其实都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也许那也是属于冈田麿里的答案——
那些联系着所有人心的牵绊，都拥有着意义。即使皆是如此渺小脆弱，却也最为真实宝贵。
这份自我而独特的解答，确实很适合以“于离别之朝束起约定之花”为全名的这个故事，也仅仅很适合那“100%”纯粹的，冈田麿里。
参考资料：
朝花夕誓，是一个“孤独者们”的故事：
http://www.anitama.cn/article/d5f20289c0c610d9
动画原画师井上俊之谈动画：
http://www.anitama.cn/article/eff5b94377f82491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