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春神有个约会

题记：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说，祭神是件很古老、很遥远的事情。然而每年立春，浙江省衢州市柯城区九华乡妙源村村民都会自发聚集在村里的梧桐祖殿，举行祭祀春神“句芒”的盛大庙会——献贡品、颂祭文、鞭春牛、抬神巡村、演戏酬神、迎春、踏春、咬春、接春……这个过程，就是“立春祭”，整个仪式犹如妙源人的一场精神盛宴。他们用最朴素，也是最虔诚的方式，送去对神明的敬仰，迎接春天的到来，祈盼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妙源，美妙之源

妙源是一个特别诗意的名字，让人浮想翩翩，它又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地方。妙源村位于浙西衢州市柯城区九华乡东北部，处在庙源溪的上游，距离衢城18公里，村庄依山而建，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贯穿整个山村。晴时听潺潺流水，雨时看飞瀑四溅。 “妙源”，大概是对这个村子最传神的表达了。

浙江衢州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春秋时属越国，秦设立郡县。唐高祖李渊取境内三衢山为名，置衢州，州名由此而来，沿用至今。两宋至明清，衢州作为四省通衢要地、东南军事重镇和内陆交通最繁盛的商路，地位日益重要，经济文化得以进一步发展，人口大量涌入。

在这大规模的移民历史中，就有从福建北上迁徙到衢州九华山脚的妙源村祖先们。据妙源村村支书龚元龙介绍，最早移居此地的是明朝的陈姓家族，因此妙源村曾经叫“外陈村”。今天妙源村有四大姓氏，苏、傅、龚、吴，这四个家族也都是福建来的移民。从族谱上考证，苏氏搬迁至此已有300多年，龚氏则有219年。而开路先锋陈氏，现在已经销声匿迹了。

但是妙源村人不管姓什么，骨子里的文化基因是一定需要表达的：立春这一天，全体村民聚集在一起，操弄共同的仪式，表达共同的精神，传达共同的希冀。于是“立春祭”就世世代代被传承下来了。

祭春大典

所谓“立春祭”，国内已不多见，妙源村可以说保留了最原始的民俗文化。每年立春这一天，妙源村村民都会自发聚集在村里的梧桐祖殿，举行盛大的祭祀春神“句芒”的庙会——献贡品、颂祭文、鞭春牛、抬神巡村、演戏酬神、迎春、踏春、咬春、接春……这个过程，就是“立春祭”，犹如妙源人的一场精神盛宴。

2017年2月2日，玄鸟文化四人组驱车前往妙源村拍摄这一独特的年俗。前往妙源需要走一段狭窄曲折的山路，大概是因为去年“立春祭”刚刚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资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妙源村声名大振，进山的车辆很多，需要依次排队，而百姓大多手提肩扛，挤在车辆的缝隙里。

“吉时到——迎春喽……”

上午9:18分，随着祭司一声高亢的吟唱，正式的祭春礼仪开始。殿内响起悦耳的钟鼓声，殿外礼花齐放、鞭炮齐鸣，整个梧桐祖殿瞬间成了沸腾的海洋。

“向春神敬献花篮……”12名身着深色中式服装的礼生和当地村民代表抬着6个花篮依次从大殿正门躬身走入殿内向春神行礼。

“向春神敬献祭品……”猪头、牛头、羊头、年糕等寓意丰富的十盘祭品被送入殿内案桌上，24位村民祭祀代表手拎精心准备的青菜、水果、糕点等点心篮子也被置于案桌前。接着，主祭、陪祭进殿，整冠洗礼、上香敬酒。主祭人九华立春祭非遗传承人、梧桐主殿执事龚元龙开始朗诵祭文，唱起《祭春喝彩谣》。

“九华立春祭”“好啊！”“二龙报喜喧。”“好啊！”“三衢春来早。”“好啊！”“梧桐惠凤冠。”“好啊！”……一边是陪祭一句句洪亮的吟唱，一边是众人齐声声的喝彩。

13岁的妙源村小村民吴圳扮演成春神句芒的化身——牧童，脆生生的《鞭春喝彩瑶》响彻四方，他手持彩鞭，鞭打耕牛9下，开始了新春的第一耕……

晚上11：34分，正是太阳到达黄经315度时，2017年的春天来了！妙源祭春仪式达到最高潮——接春神。人人都带着虔诚和敬意，点燃三炷香，向春神祈求风调雨顺、农耕丰饶、国泰民安。

神明自在心中

曾几何时，立春祭祀是中华大地上至皇宫，下到乡间的一项重要活动，至今已有三千多年历史。周礼记载，春官主祭祀，入朝称贺赴宴接受赏赐。宋末元初周密《武林旧事》：“（立春）前一日，临安府进大春牛，设之福宁殿庭。“《燕京岁时记》：“立春日，礼部呈进春山宝座，顺天府呈进春牛图，礼毕回署。”这一天，地方民间也举起迎春活动，但与官府相比，更多了热闹庆贺的气息。然而，随着岁月的推移和时代的更替，祭春民俗逐渐式微，甚至成了遥远的记忆。

九华乡妙源村的立春祭也走过一段曲折的路，建国后曾中断四十多年，直到12年前才恢复。但是妙源村有一个其他地方没有的特殊之处，这里保存着全世界唯一一座供奉春神句芒的神殿。

2001年的暮春，浙江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汪筱联来到九华乡做旅游普查工作。为躲避一场急雨，他来到妙源村梧桐峰下的一处老宅。在与村民吃饭聊天中，汪筱联得知村子旁边有座古庙。他马上放下碗筷，顺着山涧小道搜寻上去。

到了传说中的古庙，汪筱联发现这里已被当地一家锯板厂和碾米厂用来做厂房。雨后潮湿，汪筱联很轻松就敲掉了糊在大门外墙的泥巴，露出了”梧桐祖殿“四个绿漆大字。

汪筱联询问村民，这里过去供奉梧桐老佛，解放前曾有立春庙会和中秋庙会。每逢春节，这里都要做戏、祭祖，热闹非凡。文革时，这些活动全部被禁止，神像被焚毁。为了保护祖殿不被破坏，村民用泥巴将雕梁画栋、牌匾戏台统统糊起来，改作大礼堂。虽然公开的祭春被禁止，村民仍会在家中偷偷祭祀。也许，神明不在神殿上，而是在人们的心里。

那么问题来了，被村民如此信仰的梧桐老佛到底是一尊什么神？不少年长的村民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点——“老佛”背后长着一对翅膀。中国长翅膀的神可不多，汪筱联马上想到了春神句芒。《礼记》、《吕氏春秋》、《山海经》等古籍里记载的春神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是辅佐伏羲的大臣，死后成为掌管万物生长的木神、主管春天的春神，又是能给人“锡寿”的生命之神，也是立春时的主祭神官。汪筱联和一众专家由此断定，梧桐老佛就是春神句芒。

2004年，在汪筱联及一众有识之士的不断奔走呼吁下，锯板厂和碾米厂终于从庙内搬走。妙源村民得知神庙有望恢复，甚是欢喜，自发捐款凑了三四万元对神庙进行修复。一位擅长根雕的村民龚卸龙主动承担了复原春神雕像的工作。他找来一根梧桐木，根据村里老人的回忆，雕出了春神形象，“身穿白衣，脚驭两龙，背负双翅，右手持规，左手握五谷”立于梧桐祖殿中。

2005年，梧桐祖殿恢复了沉寂40年的祭春活动。

九华妙源村立春祭具体从何时起源，已经无从可考。妙源人的祖先来自福建，福建的祖先来自中原汉人。人类迁徙和文化传播的脉络清晰可见。当农耕民族来到九华山脚，土地是他们的生存之本和精神寄托，他们用汉族传统的祭春这种仪式送去对神明的敬仰，迎接春天的到来，祈盼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对于妙源人来说，无论是否被列入世界非遗，祭春和节气早已融入土地，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零点的钟声敲响，礼花的残屑覆盖了密布的脚印，神明出游的灯笼隐没在民居的阴影里。春耕的劳作将随着明天太阳的升起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