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雾来了
像猫踏着轻巧的步伐
它停下俯望港口和城市
靠在沉寂的山脊
然后再远走前行
高地的山，隐没在雾中，雾也缠绕住了山，像一条轻巧的玉带，给山林描上沉寂、肃穆的笔墨。山比经往更静了，山中的树林静了，山中的草也静着，山中潺潺的流水也静了。大山是如此地寂静，以至于万物都像屏住了呼吸，享受着晨雾那无形的手的轻抚。
初冬是沉寂的，沉寂却不甘寂寞，造物以色彩赋予它内涵。金黄的银杏，火红的枫叶，尚未褪去的草绿，天的蓝、云的白……缤纷色彩是这个季节专属的华丽。
这个季节的山房，也毫不避讳地施展他的魅力。从停车场步行至酒店前厅的小道，是一条“黄金大道”。路的两侧栽种几株银杏，黄透了的银杏叶飘满了枝头，堆满了地面，铺就了一条松软的路，踩上去沙沙作响。一阵轻风吹过，银杏树叶便纷纷扬扬地飘落而来，金色的蝴蝶随风翩跹，翅膀闪烁太阳的金光。此时，隐在林中的山房，那粉墙黛瓦更显精巧玲珑，尤其是那飞翘的檐角和亭台楼阁更显其瑰丽。
听说很多新人趁着这个季节前来拍摄婚纱照，白色的婚纱在这样的金黄映衬下，更显示出高洁纯美的浪漫。
山房中庭景观出自徐谷青之手，从长长的廊桥俯望下去，最显眼的是灰瓦白墙围抱的两株银杏，在周遭绿叶的衬托下，好似相亲相依的两兄弟，两姐妹，亲近又不过分亲昵。视线的远处，被深秋的寒霜侵浸过的山林，不复往昔的苍翠，深深浅浅地红的红黄的黄。今年入冬以来的天气都不算冷，初冬的晴天太阳下活动久了，还会热得人冒汗。要是早晚温差再大一点，霜降下来，把林子这么一“速冻”，那就更好看了——该红的叶子都红得似火，该黄的叶子都黄得胜金。
黄叶，黄金，任何脑筋正常的人都不会混淆，我却一下子想起已逝导演阿兰科诺的电影——《世界的每一个早晨》，也叫《黎明时让悲伤终结》。电影是关于17世纪法国巴洛克时期音乐史上的作曲家和维奥尔琴演奏家——圣·科隆布（Monsieur de Sainte-Colombe，1640–1700）。他一生淡泊名利，隐居山林，如苦行僧般醉心音乐。宫廷多次派人请其入宫授课却屡遭拒绝。我总记得他面对权贵羞辱奋力喊出的那句“比起受赐的金银，我更爱金色的夕阳，比起皇宫我更喜欢这贫穷的家！”
纯粹、善良、高洁的老艺术家科隆布，与浮躁、势力、薄情的学生马莱斯理念不合分道扬镳多年之后，学生跑回来求老师上最后一堂课——“音乐是为了什么”，两人的对话十分耐人寻味：
科隆布：“音乐的存在是为了表达语言无法表达之事，所以它并不完全属于人类。你现在能了解音乐并非是为了君王吗？”
马莱斯：“我了解，音乐是为了上帝。”
“错了，上帝能够言语。”“是为了悦耳？”“音乐表达了无可言喻的感受，绝非听听就算了。”“为了黄金？为了荣耀？为了沉默？”“沉默只不过是语言的反面。”“为了竞技？……为了爱？”“也不是。”“为了爱的伤痛？……为了娱乐？音乐是赐给灵魂的圣饼。”“圣饼能闻得到，尝得到，那都不算什么。”
老师对马莱斯的回答一一否定，马莱斯只得承认自己的无知，半晌才呢喃：“我想为死者留一杯酒水。”老师的双眼在闪光：“好，你很接近了。”
“音乐是为了代替郁闷在心的人发泄心里的话，音乐是为了失去的童年，为了盖过鞋匠敲鞋的声音，音乐是为了人出生前、呼吸前见到光亮的那段时间。” 科隆布并没有给出答案，但他对马莱斯坦诚的回答已经满意。两人对饮一杯，合奏起科隆布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曲《悲哀之墓》，低沉哀婉的琴声催人泪下。马莱斯终于明白了音乐的真谛，完成了由乐匠到音乐家的跨越，也实现了灵魂的自我救赎。
距阿兰拍这部片子已经过去快三十年，距我观看这部影片也已经快有十年，每次想起这段对话，心灵遭受的冲击几乎不减当年。
人的一生也好像四季的轮回。呱呱坠地的婴孩是春天的懵懂；少年热烈的青春是夏天的放肆；人到中年的内敛、圆熟，就是秋天丰满的韵味；冬天的萧瑟，也应当有老当益壮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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