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母被婢虐，顽疾反愈

（图片提供：曾文枫）

吴中书郎盛冲至孝，母王氏失明，冲暂行勒婢食母，婢乃以蛴螬齑食之，王氏甚美，然非鱼肉，母谓冲日，汝试问之，既而问婢，服实见蛴螬。冲抱母恸哭，而目立开。《本草经》曰：“蛴螬一名蟦齐，主治血瘴。”——《志怪录》

这则医案很简单，又很不简单。简单在于文字不多，如果我没有数错的话，只有短短的76个字而已。不简单之处在于，它揭示的结果：王氏多年来的双目失明被治愈了。这样的结果不要说放在差不多二千年前的三国时期，哪怕放在所谓科学昌明的今天，亦称得上不简单，甚至可以说神奇。

在我们耳熟能详的《三国演义》那个时代，吴国有个叫盛冲的中书郎，为人非常孝顺。中书郎是一个官职：中书郎，古代官名。三国吴、蜀有此官，相当于魏的通事郎。中书省下面的通事郎，后改名中书郎、中书侍郎。那时候当官并非通过科举，而是举孝廉。所以，盛冲很大的可能性是举孝廉而当上了这个中书郎的官。至于中书郎的官职有多大，俸禄有多少，这个我没有细究过。但想来不会太差，好歹是在中央有关部门当官，无论社会地位还是收入，相比普通百姓而言，还是好太多了。

盛冲家中有双目失明的母亲王氏，还有一名婢女。按故事中所述推测，我想不到盛冲还有其他家人同住。如果有，也不至于后面被婢女喂食了蛴螬而等盛冲回来才知道。想来盛冲还是一名清廉的官员，否则，也不至于家中只有一名婢女。而这名婢女照顾盛冲的母亲料想也有一段时间了，否则，盛冲这名大孝子大概也不会放心让其留在家中照顾老母亲。

有一天，具体的日子不清楚，据有关资料显示，蛴螬盛于六七月之间，而婢女能轻易弄到这么多蛴螬，估计也就是差不多这个时期吧。吴国的势力范围主要在长江以南，所以，六七月间天气也较为炎热了。当时只道是无关紧要的一天，盛冲出门上班去了，嘱咐婢女照顾好母亲：勒婢食母。最主要的是，解决母亲吃饭的需求。盛冲是个闻名的大孝子，当然是嘱咐婢女用好东西来给母亲吃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婢女竟然阳奉阴违，用蛴螬弄碎了喂给王氏吃。

如果结合人性，我们猜测一下，倒是不难想到背后的缘由。以盛冲至孝的描述言，必然留下了足够的银子给婢女作伙食之用。而婢女无非是贪墨了银子，没有去买肉，拿蛴螬来糊弄了王氏。这种事情其实非常常见，在当今，也不时听闻某某家保姆贪了买菜的钱这种事情。但一般只是克扣一点，像盛冲家婢女这种就实在是太过分了。

蛴螬是什么东西呢？蛴螬是金龟子或金龟甲的幼虫，俗称鸡乸虫，也叫地蚕。记得小时候，父母在一边种地，我们在一边玩，有时候就看见翻起来的泥土里有这种白白胖胖的虫子。图片对某些人来说，可能会觉得恶心，我这里就不放上来了，大家可以自行搜索。

这个婢女用白白胖胖的虫子弄碎了，喂给王氏吃。我们明眼人如果看着，大多数人会觉得恶心，难以下咽。可王氏是失明人士，看不了电影，追不了电视剧，摸不了麻将，打不了牌：她竟然觉得这些虫子碎非常好吃，但又不是鱼肉的味道。

盛冲下班回来了，王氏就告诉盛冲，今天婢女煮了顿很好吃的肉给自己吃，不像鱼肉，也不是其他肉，不知道是什么来的，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味道的肉。你给问问是什么吧。

盛冲也很好奇，自然就去问婢女了。按常理言，婢女这种行为是不可饶恕的，我估计一开始婢女肯定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后来盛冲跑去厨房看，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竟然是蛴螬这种白白胖胖的虫子！

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后，盛冲和王氏抱头痛哭。为什么呢？我想原因不外如是：盛冲是大孝子，发觉母亲被婢女如此欺辱，心中愤怒又哀伤，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母亲，故而痛哭；王氏本已失明，心中已然自怜，又刹时间得知婢女如此欺辱自己，气愤、委屈、心酸如何能自已？

但故事的发展颇出人意料也：目立开。就是说，在这个抱头痛哭的过程中，王氏突然能看见东西了。这结果确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从中医上怎么去解释呢？

肝开窍于目，王氏心中的气愤、委屈，沿经上冲，有开障之功。此是其一。

其二，也是最主要的一点：《本草经》曰：“蛴螬一名蟦齐，主治血瘴。”《神农本草经》记载，蛴螬主治血障。就是说王氏失明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血障引起。考蛴螬，咸、寒、微温，归足厥阴肝经，有破血行瘀之功效，恰好可以治血障之证。

这个短文与其说是医案，倒更像是一个故事，但这个故事我相信是真实可信的，和春秋时期的楚惠王吞水蛭类似：春秋时期虽然战乱频仍，但不乏有善良的君主，从故事看，楚惠王完全当得上善良二字。这个楚惠王有次吃酸菜时，发现酸菜里有一只水蛭。如果他把这条水蛭挑出来的话，厨师就会因此被处死。楚惠王怜悯厨师，就不声不响地把水蛭和酸菜一起吞到肚里。到了晚上，楚惠王大便时，不但把水蛭排泄了出来，而且原来多年的“心腹之疾”也痊愈了。水蛭生性食血，能活血化瘀，楚惠王的疾病多半是积血所致，故食用了水蛭，无意间反而治好了。

这个故事的结果是偶然的，但背后有着必然的中医原理在。我们常说好心办坏事，但故事中的婢女无疑是坏心办了好事。如果你是盛冲，会如何处置她呢？故事当中没有明说，我私下去猜测一下：从奖罚分明的角度来看，婢女贪墨了瞎眼王氏的伙食费，该罚；从王氏因此而复见光明来看，该赏——而且，明显功大于过。以盛冲这种孝顺的性格而言，不是一个苛刻的人，婢女大概率还会留在盛冲家中，还会得到一笔可观的奖励。

从婢女的角度言，作为一名服务者，或者说打工人，起这点心思，说实话，是不应该的。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即使这次没有被发现，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的。大多数时候，你不会有故事中婢女的这种幸运，意外立功，等待你的结局，不会理想。努力提高自身的价值，才是正途。当你有了更高的价值，自然就不愁没有更好的未来。

楚惠王和三国的时代，距离我们非常遥远了，只留下那些文字和传说而已。但这背后的医理，到今天依旧能启发我们。常读经典，必有所获。

结一记于2022年2月27日于积步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