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敏感,又格外惧怕冬天。从风一转凉,就开始惊慌失措。就像那飘在树上的最后一枚叶子,不知哪一阵风起就会撸了去,不知所踪。
寒冷总是来得突然,像头痛。每次头痛都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北京天津也看过不少名医,有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包能治好,西药吃到不管用,改中药,也吃了几百副,吃时还管用,一停药便排山倒海袭来,伴着浓烈的恶心,简直觉得生无可恋。冬天于我,就是一季经久的头痛。无药可医。唯有等待。等待一切都悄悄过去,等到春回大地。
他是七十岁离开的,这辈子从来不注意自己的健康。那是一个冷到彻骨的冬天。是生命里最寒冷也最绝望的一个冬天。从此我,更加惧怕,总觉得冬天意味着离别和死亡。尽管曾努力地寻找过温暖,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寒冷还是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我至今还记得有他在的时候。日子温暖而迟慢。正像从前我灰色大衣里,红色衣裙的若隐若现。
我努力试着把生命里的一些离难和诅咒变成祝福和恩赐。就像被抛弃于荒野,我只以为那是为了成全我的思考。因为老天自有安排,我只需接受。
我正在适应潮湿与阴冷给身体带来的不适。适应延绵的冷雨迟迟缓缓下得忘了岁月。适应庙宇的钟声丛心里划过而不有分毫内疚。适应他不在身边时我要扛起的所有重担。
我曾经足够坚强。别人都看到我鲜衣怒马谈笑往来,只有他看我的目光带着隐忧。他看穿我繁华背后的落寞,看破我红尘之外的轻悄。他从来都懂的,懂我电话里欢悦的语气有几分的隐忍。懂我不为人知的苦痛与折磨。他懂我所有的累与不幸。然后张开翅膀努力护估。
知道我来,他会不顾自己的咳嗽坚持冬夜凌晨的峻冷中去车站接我。然后欢天喜地。他是从来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的,总是轻描淡写地说不打紧不打紧扛扛就过去了。直到这句话我已听成一种习惯,和不以为然。然后,他就那么突然地,不和我告别就走了。
记得每次我离开,他都会抹眼泪的,一个大男人,站在公路边,用袖口擦着泪水,也不觉得丢人。
那时候他在,我的冬天都是温暖的。看着他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曾经让心温暖的人,最终必会让人落泪。我至今记得他的背影,那一年,他玉树临风;那一年,他开始背有些驼;那一年,他仿佛矮了许多,和我穿高跟鞋差不多;那一年,他佝偻成别人父亲的样子,我有点不信。再后来,我只能让他的背影在记忆里生长,长成我冬日的阳光。
总是让他落泪,这一回,他让我把今生所有的眼泪都还他。加倍地,还他。当悲伤流淌成河,我站在路边、黑夜、原野,恸哭,像他当年那样,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我以为他会慢慢地走的。让我一勺一勺把饭递到他的嘴角,让我刮干净他疯长的胡须,让我听一听他一生所有的故事,让我聆听他最终的教诲与忠告。
我以为他的路还很长,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公路。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我也是。
他在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撇下我了。我第一次见识了他的狠心。至少,应等到过了冬天,等春暖花开。他一生有责任有担当,唯有这一件事上,他做得太不负责了些。他甚至绝情到没有考虑过一丝我的感受。他怎么可以在我最害怕的季节雪上加霜,让我再受惊吓呢?我应该问问他的。
我问过他,他没有给我答案。他这次真的做绝了。或者,是我太惹他生气了吧。可是若我错了,我可以改的,他为什么就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呢?从前我犟,可是他要是以死相挟,我一定会改的。他这是要给我一个教训么?让我知道他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好说话。
从前我真的太惹他操心惹他恼火了。有哪个父亲能容忍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孩子呢?也就是他吧。他一定是受够了。他一定是太累了。原本他只是想歇歇,或者只想吓吓我的。可是他的玩笑开得太大了。他真的吓到我,而且让我余生的时间,都拿来后悔。
我已经改过自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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