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从秋开到冬,以不败的姿态。从前司空见惯,不以为然。就像一直以来,对父亲的爱熟视无睹,以为是一种理所当然,以为这爱一直一直永远永远都会在。就像那些年仗着年轻貌美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等到父亲离去,等到中年将至,才知道仰仗爱的那些有恃无恐,会突然遁失。还好,某一天,发现自己其实还很特别。其实多年前就已警悟,这副皮囊,不足以支撑生命的精彩,那么,我总得籍由什么,让自己发光。
所以,那些年,我有些慌不择路。不知道哪条路能通罗马的时候,我把所有的路都走了一遍。现在,我以骄傲的姿态,以一朵不败的山茶花的姿态,站在山间,不问过往风起云涌。那些走过的路,足以承担起我生命全部的份量。
我有自己的世界,我的世界,和谐安定万寿无疆。
我那么,轻易地跳开中年的困顿,不给自己的人生设限。依然我行我素天马行空。“一个独立特行的女人”。她说。我哈哈大笑。她不知道那些年,我走过的艰辛。这目光里的坚毅,都是泪水浇灌的。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也没有不值一看的风景。如今我蜇伏在一个山村,心里却装着日月星辰湖海山川。
他们都在中年的泥淖里挣扎,因为工作,因为家人,因为孩子。我却放下万丈红尘,在自己的洁净世界里,随心所欲。这不是无情。先自沉稳,而后爱人。有人活得小心谨慎,在乎他人眼中的自己。我却自动屏蔽了外界的非议。对你说三道四的无非三种:没达到你的层次,你有的他没有,模仿你的生活方式未遂。无论哪一种,都不值得我分心去在意。在这一世里,恣意地活着,优雅地活着,那才是圆满啊。
很久不曾举起的酒杯,今夜,敬自己。那么认真那么努力那么开心地活着。父亲也好,孩子也罢,他们给我光明也给我力量,我不能奢求更多。这世间,连生死都是小事。若只执著于生死,那便活得太拘谨了。跳脱三界,不在五行,借这副躯壳,让灵魂纵情敞亮。
《西藏生死书》上说,房子,装的是活着的尸体,墓地,装的是死去的尸体,有什么分别呢?我们都在生死的路上施施而行,为着一个已知的目标。既然目标是一致的,那就让过程丰满起来啊。
父亲三周年法会,我释放了自己积聚多年的想念,那隐忍的,痛得不能自己的想念,终于如决堤的海。最后痛哭一次吧,最后崩溃一次吧,从此,我再无软肋。而决然要安放好父亲,从此不再牵绊,缘于一个佛教故事;佛陀时代有一个妇人乔达弥,第一个儿子一岁左右夭折,她伤心欲绝,抱着小尸体逢人就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她的儿子复活。后来她去找佛陀,佛陀慈悲倾听,然后告诉她:“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治疗你的痛苦,你到城里去,向任何一户没有死过亲人的人家要一粒芥菜籽给我。”乔达弥很高兴,立刻动身去城里,可是她走遍全城也没有要到芥菜籽,因为每一家都告诉她:“我们家已经死过很多亲人了。”她终于明白,这世间,没有人是不死的。生死别离,是生命的常态,我们又怎么可能去改变呢?
从前特别惧怕冬天,是因为父亲选择了在冬天离开。后来每到冬季,除了彻骨的寒冷,我再感受不到其他。今年不会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有了面对生死的能力,并以离别,学会爱他人。
似乎一直以来,我的爱,总是深沉。父亲不知晓我的爱,母亲亦从来不知晓我如何爱她,孩子们像一群放养的羊,由着他们自生自灭,我没有给他们收割青草,却愿意给他们一大片牧场。我知道,他们都在我的目光所及,在我的内心深处,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并且一直都在。
爱一个人,是为他的世界,再添一双翅膀。爱他,就护他周全。若有一天缘分将尽,我不会说“希望你找到更好的”这样虚伪的话。我希望,他今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如我。我不伟大,但我希望自己真诚坦率,不伪诈不造作。不喜欢交的人不交,不想说的话不说,不想干的事不干。铁马随我,冰河随我。
在最深情的秋色里,看尽了红叶尽染,秋天无憾了。那么冬天你且来吧,那么飞雪你且来吧,那么寒风你且来吧,统统的拥你入怀,拿这一颗温暖的心,焐热一个季节。
从此,不再害怕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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