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塘与评弹

    山塘的夜是一个噱头，但评弹却给山塘撑足了面子。
    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回中把阊门、山塘一带称为“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七里山塘，名声在外，如今还勉强值得一玩的，也只有阊门这一段了。朱栏层楼，柳絮笙歌，也只有到了夜晚，山塘的热闹还带着历史的烟火气，让人恍惚。
    还好山塘虽然没有了昔日的繁华，但名字尤在，不像姑苏，改名易姓为今天的苏州，总觉得失了味道。像很多其他城市也一样，南京以前叫金陵，西安以前叫长安，北京以前叫北平，重庆以前叫渝州，石家庄以前叫常山，更改的这些名字，显然不如之前生动，那些个在都城里发生的故事，也让人恍觉真实。只觉得红楼十二钗只可能在金陵妩媚，不可能在南京城丰腴。名字容易给人想象的出入。所以还好，所以幸好，这里依然是山塘。老街的青石板，刻着岁月的霜。
    而蒋昆丽调，依然穿过千年的烟雨，唱着亘古不变的评弹。所以即使山塘再面目可憎，一到夜晚，我还是很容易就在评弹的柔软唱腔里，摇晃在历史的水乡，忘却前尘后事，不知姑苏是苏州。
   

    姑苏睡了，我却醒着，醒在董小婉临窗的眺望里，醒在陆游一生的孤绝遗憾中，醒在白居易随口而吟的词赋，醒在白堤的青青杨柳垂怜，醒在前世今生的宿命。
    所以这评弹，我一听再听。听的不是曲，品的曲中人。男着长衫抚二弦，女穿旗袍弹琵琶，或独唱，或一唱一和，要把那戏曲人生栩栩呈现眼前。百年前千年前，亦不过一个情字管总。百年后千年后，谁又逃过了情债？
   于是，我许你寻梦，一寻再寻，梦中的人，亦真亦幻，不在古老船泊，不在轩榭画舫，不在笙歌燕舞，不在灯火阑珊。它在牡丹亭的凝望里，杜丽娘倚梦一殇再殇；它在沈园的凄楚痴绝中，唐婉相思眷念终无期；它在断桥的那一回眸，白素贞从此收摄了心性；它在秦淮河的十里缱绻，李香君巾帼须眉难两全；它在长生殿的悱恻缠绵，杨玉环比翼连理的夙愿……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山塘听过太多爱情故事，所以司空见惯。
    就一帘烟雨，枕一折评弹，冰河铁马入梦来。

    山塘，最终定格成相机里一张照片，而评弹，则余音绕梁弥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