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凡高没有执念，对高更也没有。但凡高对色彩的执念，我有。高更在塔希提岛对女人赤铜色胴体的痴迷，我也有。于是约等于，我对他们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执念的。
我喜欢凡高在阿尔时的疯狂。那种灵魂被唤醒，精神被激活，热情被鼓荡，然后不顾一切的疯狂。我被这种疯狂诱惑，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也会轻易地被这种诱惑粉碎毁灭。所以，我只能观望。看凡高迸发的灵感澎湃着我的激情，我可以呼吸着他的节奏，宕荡着他的心跳，但我不能，也不敢记取他的疯狂。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他会拿起刀，举起枪，对准自己，而不是稻田里的鸦，也不是向日葵的头，更不是阿尔色彩斑斓的天空。
当灵感井喷，漫漶了凡高的生命，他只能被挟裹被涡卷被抛弃。这灵感来得太突然太狂烈，像一瓶上头的烈酒，让人猝不及防。从一脚踏上阿尔的土地开始，他根本无法驾驭，他也不想去驾驭。他孤独太久，他失落太久，他甘心情愿被阿尔的一切席卷驱使，根本停不下来。他也不想停下来。他干涸得太久了，阿尔是他灵感的泉眼。他没有取一瓢饮，而是欣喜若狂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他尝到了无以伦比的甘甜，也注定将会被淹没。当创作高潮来临的时候，他用疼痛来掩饰快感，他顺手割下自己的一只耳朵。后来，他用死亡告慰艺术。我不为凡高可惜，山登绝顶，无路可走，他选择了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
如果凡高让人血脉贲张，那么高更则让人平和很多。你可调匀呼吸，放缓目光，和他一起，坐在塔希提岛的棕榈树下，看赤裸着上身的女子走来走去。同样是热烈，因为感染了女子的芬芳，便变得柔和下来。这是高更与凡高的分歧。没有对错，凡高的疯狂没有错，高更的理智也没有错。只是他们各自的选择不同而矣。凡高被灵感操纵，而高更操纵了灵感。凡高放任灵感喷薄而出，高更却让灵感涓涓细流。
我以为，是高更十三岁的土著妻子让他变得平缓而温暖，理智而温和。这缓和流淌到笔端，成就了一幅幅瑰丽的画作。自然的，美好的。你丝毫感受不到操纵、隐忍或者克制，那些裸露，坦坦荡荡，不让人心生邪念，只是一种自然的流露，它们和你内心的美好善良不期而遇，让你温暖极了。
我终于在凡高的疯狂之后，在高更这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对绘画没有敏感，但是美从来都是相通的。我可以凝视一幅画，看到作者本身。透过那些色彩，线条，光影，体会作者彼时内心的慌乱、迷惘，或者安祥、淡定，或者不为人知的，苦痛的秘密。
其实，我们的内心，都住着一个凡高，一个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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