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碗酒，可以慰风尘
塞西北的荒漠里，他点燃了一支烟。
动作熟练，却一下子不记得要怎么用手指夹着抽。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哥，看啥呢？”新兵战士跑上前来挨着他坐下。
他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能看啥？不就那个月亮呗。”
然后两人齐齐往黑暗里望去，广袤的星空里，今夜的月亮出奇地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干哑的嗓子被呛到，连咳了好几声。
“哥，少抽点，”他稍稍愣了会，来部队以后他很少能有机会抽烟，今天不过是心绪不好，愁上心头罢了，于是捡起了昔日的癖好。“身体要紧。”那战士又说了一句。
“我知道着呢，很少抽了。”他猛然想起，这几年倒是极少有人劝阻他抽烟这习惯。似乎上一次有人这样说他，还是新兵没入伍那会儿，她管束着他的。
“哥你看我就不抽烟，你槟榔也少吃啊，我媳妇儿说烟、酒、槟榔都不许我沾……啥时候悄悄喝了点小酒，都不敢给她知道。”新兵战士盘腿坐着，望着天际，眨着眼道。
他转而低着头夹紧了烟，听他说着。是啊，他自己曾经可也是一个听自己媳妇儿的话，一天最多抽五根烟的男人呢！
别笑，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向来就是这样喊自己心爱的女孩子的。
那时候她听说他一天能抽几包烟，给吓坏了，马上制止他一天最多抽五根！他也兴高采烈地身体力行，一天天地在坚持着。
后来分手以后，一天不间断地抽着，几乎是家常便饭了。
那时候为了向她证明他戒烟的决心，他把每天自己安排抽烟的时间详细地向她汇报。
“怎么？想你女朋友了？”他笑笑。
新兵战士羞涩地挠了挠头，“嗯！”他轻轻地回答，点头却很用力。
——毛头小子。
跟几年前没入伍的他自己，简直一个样。
她矮他太多了，走在他身边就像个初中生，那时候她鼓起勇气问，“你想让我等你吗？”
他就贴着她身边走，也不过分地亲昵，重重地点头，轻声地回答。
——那时候他还不懂得从人生的这个阶段抵达下一个阶段，之中要经历多少辛酸困苦。最常有的，便是人与人的爱憎恶，怨别离。
如今再回想起她时，也只记得最初见到她时，夕阳下那单纯独特的面容了。
“那就好好对她。”他拍拍小战士的肩。语重心长。
“我会的！我退伍后就买房，上她家提亲！”他露出憨厚的笑。对未来胸有成竹的样子显得他更忠厚。
“那你打算在这边再待几年啊？”他问。
小战士思索了一下，伸出四根手指。
——四年。
“她等得起你吗？”本来到了嘴边的话，不知道怎么说不出口了。“好……好好干……”他继续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
“哥，你家娃都这么高了吧？”他比了一下，高出坐着的自己一个头。
“哪有……”他笑笑，很难看出的苦涩，“我单着呢。”
小战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很尴尬地笑笑，“难怪上次在村头老大娘说要介绍媳妇给你！”
是他们在西北某村里做完志愿回来的那天下午，村民集体欢送他们回部队，一个老大娘望着他，热泪盈眶，说要把自己做医生的侄女介绍给他。
他摆摆手，热情地同老大娘说话：“大娘！谢谢您！不了，谢谢您！”
他这样的人，哪配得上人家这么好的姑娘。
他还在心里打趣了会儿自己，是不是这辈子不敢再接触学医的姑娘了？
——她们简直是弱小又强悍的存在。
“我可不想找对象啊，找对象了多不自在，还得时刻哄着……这我可办不到，办不到。”他打哈哈。
小战士露出疑惑，倒是看不出他无心于结婚找对象这事儿。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怕辜负了别人姑娘，怕误了别人姑娘。
“哥以前没谈过恋爱吗？我就爱跟我对象待一块儿，她可喜欢月亮了，又圆又亮，可惜我现在没办法给她看看。”他又痴痴地望着月，说着。
似乎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故事。
每个人都是这样吧。
只是一部分人总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心语，一部分人总叫人看不出罢了。
他看他这沉迷于爱情的样子，这初出茅庐对未来颇有信心的样子，突然羡慕起他这个年纪，这个心态。
“谈过啊。”他淡淡地答，然后敲了敲他脑门，“怎么！想暗示我跟你班长说说，给你发手机啊！”
“没有没有”，小战士连连摆手，怪不好意思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说说。”
——我谈过啊。
可是我比不上你，我不够好。
我没有你那样的责任感。
我弄丢了她。
弄丢了那个愿意陪我住几十块钱一晚宾馆的姑娘。
弄丢了那个趴在我肩头，没说出担心我在这么远的地方的顾虑。
那时候我还大言不惭地跟她说，“不会死在那边的！你放心。”
这几年心态愈发地老了，每天几乎要腾出很长一段时间来自己跟自己待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就瞎想。
当初跟自己同一年的兵，退伍之后回到家乡，家成业立，生活美满，还给几千里外的他发来儿子满月的大头照。
而他，一直这样单着。
他以前太年轻，不懂得要珍惜感情。
他现在也明白，可也不能再去打扰过去的人了。她现在一定有人陪着，对她好，工作稳定，就算很累，也排不上他的号去问候。
……
“哥？哥？”小战士的手不停在他面前晃着。
“嗯、嗯、嗯？”他慌慌张张地从回忆里挣脱，眼神略呆滞地对上小战士的眼。
“烟头要烧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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