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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情怀文学社2022--5总486期】小城文苑|父病/——《我的朝花夕拾》(十四)作者/乃亭

旧时光 音乐: 易欣 - 旧时光



父   病

——《我的朝花夕拾》(十四)

乃   亭

1970年,父亲大病一场,几近丧命,最后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躲过大难一场。
其时,父亲只有三十岁。
正当盛年,父亲何以会罹此大难?
我想,还是太穷了,太累了,太不将人当一回事情了。
那个时候,粮食特别紧张,没有谁家能够吃饱的,生产队里并不富余的土地就全种了粮食。不种菜。一年四季,吃不上菜,当然也见不到一点点的肉星子,用棉籽儿压榨的油,每人一年分不到一斤,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记得就是那一年,连玉米面也不够吃,生产队就从河南引进回来了红薯,红薯倒是大丰收,一段时间,一天三顿吃红薯,烧红薯,蒸红薯,倾红薯,吃红薯饼子,吃红薯干,吃红薯面,吃得胃里直泛酸水;而像父亲这样生产队的主要劳动力,可以说,每天都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一年一年,没有一个休息日,夏忙和秋忙,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半夜,平日里连下雨,队里也会有活干,剥蒜种,整理饲养室,整理仓库;父亲那么大岁数了,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安,半径不过三十公里。平常年月,连只有三公里的镇子几年也去不了一次,忙啊,在种庄稼,在挣工分,哪里会有时间上集呢。那个年月的农民,太穷,太累,谁会将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儿呢?伤风感冒,头疼脑热,那有什么?过两天就好了,哪个人会为那一点点事情花钱买药?想一想,时间久了,就是个铁人,也有耐不住的时候。终于,父亲倒下了。
那一年,我上小学四年级,在村里仝姓地主家的房子(暂时没收当我们的教室)里上课,老师正向我们讲解,我们生活在怎样幸福的时代,万恶的旧社会,像我们这样大的孩子,都在给地主家干活,谁会有条件上学?现在,我们是多么幸福,每个人都坐在教室里。再比一比美国的孩子,现在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他们大多数人都在乞讨。我们听着老师的课,感觉自己太幸运了,生在中国。老师说,我们已经解放了全中国,我们还要解放全人类,解救世界上受苦受难的几亿亿人口。老师讲完,便拿了书,让我们各位看自己的书,一句一句领读。领读几遍,老师可能想休息一下,就将教鞭交给我,让我站在黑板前面给大家领读。我大声地念:我们要解放全人类!大家跟我一起念:我们要解放全人类!我越读声音越大,越读越激动,感觉自己进入一个美妙的境界,像是在天上飘呀飘的。可是,突然从教室外面传来一个老太婆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音悠远而恐怖,我好像有所感应,好像在无穷远处的天边,有一个巨大的无形东西猛然炸开了,紧紧咬住我的心。因为老太婆的声音过于恐怖,过于洪亮,老师和同学们一哄而出。便看见,那位个儿很矮的老太婆继续喊,喊着我父亲的名字,说我父亲昏死过去了,叫人到我家去抢救。这位老太婆是我的三太奶。我马上意识到,我父亲出事儿了。我愣怔了一下,眼泪流出来,向家飞跑而去。
其实,之前的几天父亲就没精打采,脸色蜡黄,偶尔捂着自己的前胸,说那里有些发胀。母亲几次催促他快点儿去大队医疗站看看。一是因为父亲一惯舍不得钱看病硬撑惯了,二是因为当下正是夏忙收割,大家全忙得脱不开身,所以父亲依然坚持干活。这几天他一直赶着马车拉运麦子。上午几大车麦子拉回,卸下。队长说拿大绳要用,让宽伯赶车先去,让父亲到我家里去取大绳。正好母亲被队里派在家里给场上干活的社员烧些开水。母亲看见回到家里的父亲脸色黄得有些可怕,无论如何要拉父亲一同去大队医疗站,然而父亲搪塞说这么忙,过一两天就去。说,我得先到后面上个厕所,母亲只好让他去了。母亲等着,好久不见回来,到屋后茅房去看。人怎么不在?往里走近一看,啊,父亲蜷缩到茅坑里了。幸亏茅坑大,干土垫着,要是逢着雨后,满坑臭水,那么父亲肯定当下就完了。看到这个情况,母亲吓坏了,当下眼泪如雨一样地淌下,跳到茅坑里将父亲扶起,失声痛哭,喊叫。父亲昏死过去了,紧闭住嘴,毫不客气地一句也不应,眼睛半睁半闭,脸上粘满泥土。母亲一直失声痛哭和叫喊,外面一些老人听见了,才有陆陆续续的几个人来到我家,来到后面,看到情况大家一同将我父亲从茅坑里弄上来,然后扶到炕上。当我跑回家时,家里乱哄哄的,已经有很多关照父亲的人在。三个大队的三个赤脚医生紧张得很,鼻尖和额头挂满豆粒似的汗珠,他们各自使用自家的看家本事,使用医疗站有的最好药物,给父亲灌,也打针,也掐人中,也扎干针。然而父亲不理解,一直闭住嘴,眼睛半睁半闭,没有丝毫变化,使赤脚医生们和在我们家里的所有人,心里得不到安宁。
十个有八个人都觉得,父亲可能要完了。
到了这种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提说送到大医院去抢救?
回忆那个时候的农村,没有看见哪个农民住过医院。不要说去住西安的大医院,户县的大医院,连我们那个公社的称不上医院的卫士院,我也没有看见哪个农民住进去过。不是大家不知道病人住进医院的必要和好处,而是没有人住得起医院。就我所知,在我父亲重病之前,我们队里两个重病的爷爷和伯伯,已经死了,也没住过医院,还有应富爷爷,当时也就三十七八岁,得了肺结核,气都断过三次了,有一次都放到了寿床上,穿了寿衣,也不曾送去住过医院。
谁都知道,住院是要钱的。
可是,谁家能拿出这一笔钱?谁家能在这穷困的农村借到钱?
在我们那个地方,那个时候,不管您得了什么病,没有谁会想到要去住医院。
我们所有的人,得了病,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大队医疗站的赤脚医生身上。而那个时候的赤脚医生,都是没有进过院校的本村农民,有点基础,爱好医业,自学成才的。
父亲的命运,只得听天由命了。
说来奇怪,出事儿那天中午,大姑还是三叔到院子的井里提水,水搅上来,桶里竟浮着一条六七寸长的小蛇,无精打采,软软绺绺。看见的人皆目瞪口呆。它的出现,让人惊疑,更是增加几分恐怖和阴森。天天提水,从来没有这样的怪事,或者,怎么不在昨天,或是明天?不偏不倚就在父亲昏死的今天?它是父亲的灵魂,还是催父亲性命的小鬼?三叔如提父亲性命一样小心翼翼连水带蛇提到村外,倒在感觉非常安全的地方。当天晚上,既有一群老太婆用了阴票子和纸糊的衣服于我家里来烧,名曰送鬼神,口里念念有词,做着各种各样的虔诚动作,说是家里不净,安顿安顿。我们几个孩子,都很害怕,即使灯光很亮,钻进被窝儿总好像隐蔽处有什么会伸出一只手来似的。
那几天,三个大队的三个赤脚医生天天来家,解救父亲,边治边互相讨论。每个人都说自己的判断。开始意见不一,说了好几种病,到第三天早晨,大家认识一致了。说是胸膜炎。说,胸里有大量的积水。
于是三人商量,制定方案,由我们大队的赤脚医生天秀爷执笔开方,抓药医治。
不知道是阴票子和纸糊的衣服的作用,抑或是医疗站诸位赤脚医生药物的作用,父亲昏死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终于睁开眼睛。他干燥的嘴唇,说话不清,声音极其微弱,但是作为他儿子的我还是听清了,他说:“这是咋了?”他大约在不知道名字的好多地方游荡很久,一定遇到好多人和好多事,心心念念还在那边,可是突然电影镜头一换,回转到自己家里,有这么多人围着他,反而觉得不大对劲儿,感到诧异了吧?
看到父亲醒来,三个大队的三位赤脚医生,村里好多人,当然包括我的全家,我的本家亲戚,都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从父亲第一天病倒起,我外婆几乎时时刻刻守在我家里,还有三太奶,那个小个儿的老太婆,我三叔、几个姑姑和几个本家亲属,轮换照应。如果没有他们在这里支撑,干活,操心,互相鼓舞,商量主意,我想,我母亲可能早就倒下了。那么,剩下我们四个十岁以下的孩子,这个家,可怎么办呀?
父亲醒了过来,慢慢能吃点儿饭了,赤脚医生天秀爷几乎每天到家来,观察,调药,叮嘱注意事宜,可谓精心之至矣。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自从父亲脱离危险以后,家里来人少了。父亲这么一病,躺在炕上,母亲既要伺候父亲,还要下地挣些工分。否则,一家六口,到了年底结账怎么办?那时每天的劳动价值只有三四角钱,母亲就是累死,怎能摆脱年底的欠债?母亲话语少了,眉宇间满溢着忧愁。舅家也在本村,离我家五六百米的距离,于是外婆就像一把梭子,穿梭于我家和舅家。我妈在地里干活,我们家三顿饭都是我外婆她老人家来做,然而她却一口也不吃自己亲手做熟的饭。因为她知道,我们不管是病人还是孩子,每天早晨和晚上吃的都是红薯,中午吃的是搅团,是连杂粮和包谷都很难吃上嘴的,粮食不够啊。外婆就这样每天将三顿饭做毕,立即颠着小脚回舅家吃饭,吃罢,又赶紧颠着小脚来到我家,摘辣椒、晒柴禾、剥包谷……外婆无语,外婆只知道干啊干啊。
慢慢的,父亲能够下炕了。因为病,本来就很瘦的他,已经瘦得失形了,他的脸塌陷下去,两条腿,像两根棍子似的,我看到它们,就感到害怕。之后的日子,天秀爷还常来,为父亲医病。隔一阶段,会有一群老太婆,来到我家,继续给鬼和神烧纸钱和衣服。
有人说,神婆说过,我妈的命,这一辈子是要嫁两个男人的。这就意味着,我的父亲,未必能够熬过这一关。
听到这种话,我们几个孩子的心里都十分恐惧。
可是,父亲的病,却日见好转。他拄着拐杖竟能在村子各处走动了。
父亲生病期间,不用说,外婆在一两年间,几乎整日在我家帮我母亲干活;队里分粮食,麦子,苞谷,等等,我舅舅、三叔都来帮忙,要为我们拉回家,该上楼的上楼,该晾晒的晾晒;有时候,生产队里,会把没有拔下来的棉花杆,苞谷杆,分给大家,让自己去拨,自己去砍,因为父亲病了,我们家里没有男劳力,生产队里的很多人,就来帮忙拔棉花杆,砍苞谷杆,甚至他们用自家的架子车帮我们拉回家。乡邻乡亲们,在我父亲病时,不知道给我们帮了多少忙,有时候他们干活到我们家里,我妈叫他们来家吃口饭,喝口水,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喝一口水,吃一口饭。都说,家里还忙着,不了。
看见我们家人口多,负担重,工分太少,生产队一次开会,队长说,为了照顾,让我父亲执一根鞭子在场中的大麦地里赶鸡,每天给个三分工。其实,这地里从来都没有赶鸡的,也不需要赶鸡,这样做,无非是让我生病的父亲能挣些工分,全队社员,居然没有一个人有意见。即使病魔缠身的父亲也可以挣些工分,减轻家里负担了。
父亲生病的日子,我们一家人咬紧牙关,艰难地向前行进。
这些事儿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如今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独自沉思,想着那些事儿,想着那些无私帮助我家的亲人,本家,乡邻乡亲,我依然激动,想着想着,就会有无数的暖流流过我的心房,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会盈满眼眶。
好心人啊,你们的音容笑貌,永远镌刻在我的深心之深处。

2021年12月30日

作者简介  

    乃亭,原名刘乃亭,陕西户县人,儿童文学作家。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上发表小说、童话、文学评论、散文、随笔等作品近400万字。出版儿童文学著作38部,其中10部被翻译成维吾尔文出版,一部被翻译成哈萨克文出版,出版绘本4册。在中央电视台等拍摄的电视剧《西部少年奏鸣曲》中编剧6集。动物小说《猎人与赤狐》进入《2014中国儿童文学年鉴》《角马过河》《小小螳螂》《傻大个小鲇鱼的故事》等数十篇童话收入进各类名家名作集里,曾获第五届天山文艺奖、喀什噶尔杯首届西部文学奖、首届新疆儿童文学奖、第二届新疆儿童文学奖、第三届新疆科普文学奖等十数个文学奖项,被誉为新疆儿童文学的领军人物。中国作协会员,新疆作协理事,中国西部儿童文学研究中心副主任,新疆儿童文学研究会会长,第六届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儿童文学作家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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