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的念想

孙永斌

不掐头，也不去尾
从始至终把一个人思念
像艾草为一个节日
认认真真地生长

许多事物，蓄下了根
就义无反顾地活着
爱深了，恨更令人生痛

有一个人，我时常念及
许多人并没见过
但许多人记住了
他的心志和气节
让我心中的土地日益丰盈

他的肚量大到所有的悲苦都能装下
当年，他怀抱诗魂
沿着一条江极目远方
他扑向江水的声音，我没有听见
但那一沉，让我想到钢铁
此后，我听见了千万个人
以诗的形式哭泣

读万千诗页，我俯下身
瞬间明白：他让我哭之前，他已哭过
这柔软的叠加，就是一枚粽叶
剥开粽叶，第一口吃出了苦
第二口品出了甜
再往后，是年复一年的思念

江风吹过的岸边
有着不息的呼唤和陪伴

这首诗的第一个好处，是构思巧妙。写屈原，但屈原作为一个诗人的特征其实不容易抓住，因为屈原的生命和诗歌都很丰富。《离骚》《天问》《九歌》《远游》《卜居》《渔父》，篇篇不同。这首诗不从对象的特征出发，而是从作者对屈原的情感出发，并把这种情感凝聚在“根”的形象上，使得全诗有了一个中心。

这首诗的第二个好处，是语调、口吻拿捏得当。涉及大人物，我们往往有一套习惯的说辞和口吻，用来表白我们对大人物的敬仰。但这类说辞和口吻往往把大人物抬高到一个不适当的位置，我们自己则处在一个被贬损的位置，在某种程度上双方都被非人化了。这首诗的口吻非常沉稳，既没有过分抬高屈原，也没有不适当地贬抑自己，在大人物面前保持了普通人的自尊，让普通人和大人物都得到作为人的尊重。奥登曾说：“现代诗歌特有的风格便是其亲密的语调，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谈话，而不是对一大群人的谈话。现代诗人一旦提高调门，立即就会变得虚假。”这首诗的语调之所以压得住主题，跟这种现代意识对语调的调整联系密不可分。一个现代诗人对“提高调门”会产生生理性的反感和自觉抵制。

这首诗的第三个好处，是语从己出。“许多事物，蓄下了根/就义无反顾地活着/爱深了，恨更令人生痛” “他的心志和气节/让我心中的土地日益丰盈”“但那一沉，让我想到钢铁”“他让我哭之前，他已哭过”,这些语言看起来平常，但都很准确，与作者所要表现的内容非常协调，是一种创新的表达，而不是引用陈辞。当然也有例外，“他的肚量大到所有的悲苦都能装下”，这是陈辞，也不适合于屈原，完全可以删掉。

特邀点评：西渡

诗人简介

孙永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第九届全委会委员、锡林郭勒盟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锡林浩特市作家协会主席，写小说、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等。在《民族文学》《报日人民》《中国艺术报》《文艺报》《草原》《诗选刊》《当代人》《四川文学》《都市》《作品》《海燕》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万余字，出版诗集《时光的掌纹》、小说集《梦痕》。

专家简介

西渡：诗人、诗歌批评家，清华大学教授。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研究员。初岸文学联合发起人。1985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并开始写诗。1990年代以后兼事诗歌批评。曾获刘丽安诗歌奖、《十月》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批评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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