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圆
图：网络
京城的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个冬天。
元清作为皇帝的宠妃，此时正陪着皇帝赏梅，红梅冷艳，枝头点雪，真真一幅绝美的雪中红梅图。
皇帝起了兴致，拉着元清折了好些红梅，吵着要把手中的梅花当只发簪别到他最爱的元妃姐姐头上去。
元清由着他闹。
皇帝看着他元妃姐姐绝美的容颜，哈喇子没掉，整个人倒是挂在她身上了，蹭着元妃姐姐的大红斗篷，说朕的元妃姐姐真好看呐，比梅还好看。
元清笑笑，抬手拂去这个少年皇帝墨发上的残雪。
玩累了，皇帝在她怀里睡着了，她差人将皇帝送回寝宫，自己在亭中坐下，看满园的雪和梅花。
“娘娘......丞相大人说要见您。”
元清松缓的眉头又紧皱起来，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不见。”
皇帝其实有好些天没见到元妃姐姐了。
他跟着太后上了早朝，听了一堆官腔，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
这时他特别想挂在元妃姐姐身上，闻闻她身上的梅花香，元妃姐姐的身上总有令人安心的感觉，这是谁也不能替代的。
母后半呵斥半取笑的说他，一届国君，也不小了，怎么总喜欢挂在妃子身上，不成体统。
作为皇帝，他确实不算小了，刚刚十三的年纪，也该懂得很多道理了，可他天生愚笨，很多事情都学得很慢，一看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但皇家就剩他这么一个独苗，哪怕是揠苗助长，也要将他扶持上皇位。
他虽是皇帝，可也还没到纳妃的年纪，但他从小体弱多病，有几次差点就命丧黄泉了，国师说要为他纳一个妃子来冲冲喜，于是乎他的元妃姐姐就入了宫中。
他还小，尚不懂情爱，但他极为喜欢他的元妃姐姐，只因为他的元妃姐姐肯温柔的和他说话，不像那些宫人总是暗地里嘲笑他蠢笨，也只有元妃姐姐会每日给他备上爱吃的点心，给他讲诗词，总是照顾着他，从不像母后一样严厉的责罚他，也只有元妃姐姐身上有清冽的梅花香。
他想等他长大了，就换他照顾元妃姐姐，他还想，要让元妃姐姐做他的皇后，母后说过，皇后就是皇帝的妻子，是别的妃子不能比拟的。
他也要他的元妃姐姐不能比拟。
可是初春的季节，元妃姐姐病了，不见他，也不让他去看望，他急得火急火燎，也没听见太医带来好消息。他好久没听见元妃姐姐清清淡淡的嗓音了，他想他的元妃姐姐一定不能有事，他还想扑进她的梅花香里安安稳稳的睡一觉呢。
于是他每夜偷偷的跑去元妃姐姐的寝宫，隔着纱窗和元妃姐姐说话，说朝堂上哪个大胡子读奏章口音好笑，哪几个臣子吵得吹胡子瞪眼的，说他的母后有多威严，一句话吓得他们不敢聒噪，头全像鹌鹑似的缩起来。
但不知怎么的，总不见元妃姐姐回应。
他这样寒夜里在外面挨冻，身体本就不好，冷风一吹，又得了风寒，躺在病榻上的第二天，就听说他的元妃姐姐好转了，第二日早晨，他的寝宫就满是梅花淡淡的香气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元妃姐姐撑着额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他惊喜得差点要立马坐起身来，又怕惊醒了她，就直愣愣的躺着，端详着他的元妃姐姐。
她好似一宿没睡，眼底下有了些许的乌青，发髻也不似从前规整，额前的几束刘海垂在他的脸颊上，使得他有些发痒，又不好伸手拨开。
梅花香啊。皇帝小狗似的嗅了嗅她，是他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贪恋着这气息，只想着，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一辈子都在她身边就好了。
元清醒来时，就看见皇帝直愣愣的躺着，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直起身来，适应了一会僵硬的身体。
皇帝还有些恋恋不舍，抓了一把元清的衣袖，却被她躲开。
元清冷着脸，眉头紧皱：“陛下，你是一国之君，怎么能为妾身这么糟蹋身体。”
皇帝从没见过元妃姐姐冷着脸对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元妃姐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
他有些害怕，他害怕元妃姐姐冷淡的模样，他怕以后元妃姐姐不再理会他了。
元妃姐姐病了的这些时日里， 他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漫天大火，他被困在宫殿中，火势越来越大，呛得他满眼的泪水，喊不出元妃姐姐的名字，模糊中看见元妃姐姐在殿外冷着脸，任他怎么呼喊也不理他，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元妃姐姐......我......”
元清叹了口气。
他还是个孩子，她怎么忍心怪他？何况若不是因为她......
元清缓了缓脸色，好一阵哄，才把差点没哭出来的皇帝给哄睡着了。
走出殿外，却看见一个蓝衣公子立在亭中，她想也不想扭头就走，却被那男子叫住。
“清儿，你还要躲着我吗？”
这些天她刻意回避的，终究是摆在她眼前了。
蓝衣公子叫陆辞，是她的亲哥哥，也是当今景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清儿，你为何还不动手？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元清抬头望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她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本该叫陆清，不是元清，她是前朝长公主之女......不是今朝的元家千金，更不是元妃。
“清儿，我知道你善良，可你别忘了，景台那狗贼是怎么对我们的娘亲的!当初是他踏入燕国，毁了我们的一切!”
陆辞的拳头紧紧攥着，眼尾发红，眼神里是滔天恨意。
娘亲......
当年景军南下燕国，城池被破，景台亲手屠杀了所有贵族，却在她美貌的娘亲那里收了手。
她和哥哥被爹爹拼命送出了城，后来却听说娘亲被那禽兽锁在了皇宫，喂了软骨散，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爹爹发了疯的拿着剑去了皇宫，结局是横死。而娘亲，也在听闻爹爹的死讯后，用尽全身力气咬舌自尽。
这一切，是国师告知他们的。国师是早年安排在景国的间谍，得知燕国被攻却无计可施，偶然救下了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安排着复国的计划。
如今景国正是衰败之际，上只有太后一个人撑着，小皇帝又呆傻，需有人打入后宫，伺机而动。
于是他们策划了元家千金出嫁，并在出嫁时将元家千金换成了她。
所以她进这宫来，注定是有自己的任务的，起初她从未动摇过自己的决心，可她每日看着小皇帝单纯的笑脸，竟越来越不忍。所以才装病想躲开他，也躲开哥哥。
“我和国师苦苦谋划，才将你送到那痴儿景乐的身边，暗兵将至京城，如今已经不是你心慈手软的时候了。”
陆辞看向她，眼中有些许心疼，更多的确是狠绝，他将袖中的蓝色瓷瓶掏出，放在她的手心：“清儿，三日后鹭台，别让哥哥失望。”
元清握住那个瓷瓶，只觉得身上无比的寒冷。
她......终是要对景乐出手了么......
三日，一眨眼就过去了。
景乐的风寒早早的见好了，开始在她身边活蹦乱跳了，他说母后教他批了一个早晨的奏章，元妃姐姐该奖励他一碟子梅花糕。
元清刮刮他的鼻梁，勉强笑着让丫鬟将她早就做好的糕点端上来。
景乐最爱吃她做的梅花糕了。
元清看着他清秀的脸庞，不禁想着，景乐今年二月就十四了，她也不过比他大了两岁，但景乐倒像是比她小了五六岁的模样。景乐虽然呆笨缓慢了些，但肯下功夫学，若是让他慢慢长大，慢慢学习朝堂的事，以后也说不定会是个明君呢......
可......元清攥紧了手中那个蓝色的瓷瓶，咬紧了唇。
她看着景乐，嘴张了张，手中的瓷瓶攥得更紧，衣袖都微微发起抖来。
她转过身，闭着眼睛道。
“陛下......妾听闻鹭台的白梅开得正艳，是否邀母后一同前去?”
夜里陆清喝了酒，卧在小舟上哼着醉话，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湖水中的花灯。
她衣衫不整，面色酡红，脸上还挂着泪珠，若不是岸上的人唤她的名号，任谁也想不到这是那个旁人面前清清冷冷的长公主殿下。
此时已是燕国复国的第五年，百姓们已经渐渐遗忘了当年鹭台的那场大火。唯有她还记得，景国太后和皇帝中了软骨散，瘫倒在高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被关在殿中焚烧的模样。
她在殿外被哥哥拉着，挣脱不了，只能看着太后一言不发，眼神冷漠得像一把尖刀，看着景乐哭着大声喊她，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坠，她心如刀绞，跪在地上求哥哥救火，求哥哥救景乐。
“殿下—长公主殿下—”
陆清抹了一把眼泪，将衣服拢好，慢慢将小舟移到岸边。
岸上站着她的婢女，手里提着六角宫灯，是来叫她回府歇息的。陆清右手接过宫灯，却看见婢女身后还有一盏小小的被刻意吹暗了的灯光，她叹了口气，用手中的宫灯轻轻敲了敲那盏小宫灯。
“乐儿，别躲在后面了。”
景乐从婢女的身后走出来，宫灯照着他的脸，只看见他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哭了很久了。
这么多年了，景乐已经要比她高出一个头了，面容也更加俊朗清秀，只是动不动就爱哭的毛病还是没改。
“清姐姐......对不起。”
“乐儿不该给清姐姐说什么被火烧的梦的，乐儿错了......都是乐儿害得清姐姐难过了......”
陆清心中一阵刺痛，却无法空余出手来给景乐抹眼泪。
怎么会是他的错？是她一直在愧疚中走不出来，是她害了景乐啊......
好在当年她拼尽全力挣扎着抱了他出来，虽因此被砸断了左手，可到底是值得的。
那时她多怕，多怕景乐醒来怪她责她，不再理她。只是景乐醒来时却是一脸茫然，全然忘了从前的事。她知道后极其复杂，不知是喜是悲，心中却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只得告诉景乐，他是她从小养在身边的小驸马，不小心摔着头记忆全无。
景乐单纯，也就信了。
她其实很怕，很怕景乐有一天突然想起来。今日景乐突然同她说那个可怖的梦，她又是害怕又是心痛。只得躲着所有人来此喝酒解愁。
如今看着景乐眼眶红红的模样，她更是心中难过，差点没掉下泪来。
景乐拉着她空荡荡的左袖，眼尾红得像被朝霞吻过，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好看：“清姐姐，我们回家好不好，夜里风凉，我们回家好不好。”
少年满是哀求的声音使她软了心肠，她叹了口气，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衣袖，提着灯一高一低的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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