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大

文│雨亮

关中部分地区以及我的家乡西沟村，将自己的父亲叫“大”。之所以有此称谓，据记载，周文王祖先公刘曾经在古豳国，即如今彬县、旬邑、长武一带，与族人开耕务田，过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当时的先民信奉“天大地大父亲最大”这句俗语，遂将父亲唤作“大”，是尊称，也是敬仰。

由此沿伸，比自己父亲年纪小的兄弟亦称“大”，年纪大的称“伯”。

八大在家中排行老末，与我的父亲同一个属相，属兔，只是彼此间小了一轮。不过，我的父亲，他的兄长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归入泥土了。

人常说一母所生，各有不同。或许是自小养成良好习惯，八大在四个兄弟当中性格最是温和，与人交流心平气和，娓娓道来，不疾不徐。不象我的父亲易急躁、冲动，稍有不顺就发脾气。

性情虽有异，然他们兄弟几人相貌却极为相似，尤其是八大与我的父亲。每年春节去陈儿坡探望他，定眼一看，我几乎把他误作已逝的父亲了。

八大也是父亲，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父亲呢？

大约春节前夕，八大突然来电话，声音高亢洪亮，说春节不要到家拜年了，他和八娘远去云南西双版纳疗养，待节后春暖花开再返回临潼。我知道八大的秉性，任你怎么劝也是无用，遂嘱咐注意安全之类的暖心话。

过完年，八大发来短信，告知那边一切安好，并详细写下地址，希望前往一聚。我即回复：春节林姐来家，知道您和我娘在那边的消息，甚是欢喜。南方气候温和湿润，适宜居住疗养，而临潼的天气却异常寒冷，虽过了立春，昨日竟降了一场大雪，农村道路更是泥泞不堪。您二老在南方要保重身体，相互照应，注意安全。

八大很少打电话。犹记得几年前也曾接到过八大的电话，电话那端声音嘈杂，几乎分辨不清对方是谁。再仔细听之，我恍然，原是八大。他先是问了我最近工作情况，然后说儿子们为他准备过七十五岁大寿，不忙的话，回家一趟。

我赶忙应允，不敢马虎，便将酒店的地址、时间记在手机里。放下电话，脑海中浮现出八大瘦峭的身影。

那次寿宴很是喜庆温馨，没有过多的排场和催人泪下的场景，只是亲朋好友之间一次难得的团聚。我看到八大心情愉悦，不时起身招呼亲友。我想，八大姊妹六人，如今在世的也只有八大一人了。他是以此为由，拉近和加深亲友之间的血脉亲情吧。

说来惭愧，因为工作关系，每年只有春节这个时间才去探望八大，但他从未责怪。今年他远去南方，我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不过听林姐说八大的身体还算硬朗，又学会了视频连线，身体状况应该不错。

小时候常去八大的老家，他家住陈儿坡塬上。从我家村口向南，过高速桥洞，行百余米，穿过靳家村，翻过老铁路桥洞，仰头望见远处雾氤重重，绿树盛蕤，村庄辉映在田野之上。缓步上坡，在老村的北面最后一排，紧挨着土源便是八大的老家。犹记得靠院门东侧是一小间柴房，西边是一长排土坯厦房，大安间房座北朝南，院门为关中农村的建筑式样。

小时候，每年的春节初二，我们结伴同行去八大家拜年。八大热情地招呼我们，从板柜中取出花生、糖果之类的年货。到了饭点，变着花样似地端出一盘盘香气四溢的炒菜，热气腾腾的米饭、馒头。现在想来无非是豆腐、鸡蛋之类的家常菜，但八大却做得极为精致，这在当时于我们来说不失为一桌暖暖的美味佳品。

印象中的八娘，身体瘦弱单薄，时常坐在东厢房的土坑上，因为疾病的原因，很少下坑走动，较少说话。看到我们，显出很热络的样子，但我们尽量不去打扰八娘。我们几个人搬把小凳子，坐在空阔的场院里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惨白如霜，因着与八大没有丝毫隔代的闲聊，我们的心底温暖如春。

我从西安的村庄迁居到行者乡西沟村，当时正念初一，因晏寨中学教学质量好，父亲便托八大让我去学校考试，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八大。他亲切随和，热情朴实，做事果断，乐观豁达的性格令我印象深刻。

我的愚钝未能被该校录取，八大亲自来我家，对父亲说，行行出状元，一次成绩不代表什么，只要努力，上哪所学校都是相同的。八大语气和缓，娓娓而谈，晓之以理，循序善诱，免去了父亲对我的冷眼和责罚。

九十年初，那时候父亲健在，时常看到八大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到我家。原是父亲叫他过来，帮忙修理电器之类的物件，或是接个电、装个灯、换个开关，亦或是电视机、广播出现故障要他拿去维修。

八大虽为教师却兼有乡下人的朴实厚道，行事稳健，将我父亲吩咐的事由打理得干净利落，认真细致。末了，兄弟二人坐下来闲聊几句，饮着粗茶，有一句没有一句地拉家常，聊过往。夜幕低垂时分，八大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到西安没几年八娘去世了，不久，八大也从学校退休闲赋在家，与现在的八娘结婚。这个八娘心地善良，热心，淳朴，叙长问短，情深意切。在我的父亲生病住院期间，八娘拖着当时微胖的身体，不辞辛苦，跑前跑后，张罗去民政局报销医药费。父亲去世当天，八大老俩口第一个赶来，帮忙料理父亲的后事。这些我一直铭记于心。

八大自退休一直在晏寨中学教书，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期间还自学摄影、摄像，负责学校的宣传活动。如今几近八旬，竟也会利用电脑查资料，网购，微信、视频聊天。他对我说，其实，自己一生都是在学习，只有学习，才能与时俱进，跟上时代的步伐。他的一番话，或许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警醒吧！

属兔的八大今年应该有八十岁了，愿他一切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