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葡萄架

文│雨亮

 

葡萄的收获季大约在夏末初秋，长安街市随处可见诱人的葡萄。它们紫中泛红，一层薄霜浮于表面，一串串葡萄，似珍珠，似玛瑙，一颗颗饱满浑圆，紧贴在一起，在日光下闪烁着幽幽的神秘光晕，散发出新鲜的甜香，让人唇齿流香。

 

每每走进它们，便想起老屋，想起庭院中深绿逼人、曲折向上的葡萄树，想起高我头顶的葡萄架……

 

迟暮之年的父亲回归故里，踏上这方熟悉坚实的土地，一切从头开始。他申请宅基地，打胡基、盖房、修屋，砌围墙，亲力亲为，活生生一个农村老汉。此时是九十年代初期，父亲从青海回到老家西沟村已有六个年头。

 

父亲倾其全力将宅院归置得焕然一新，房前屋后平平展展，满眼青绿，平常的梧桐四五、法桐三两植于门前，无花果植于后院西屋窗前。

 

我家座北朝南，阳光充足，四周亦无遮挡，敞亮空阔，父亲思忖着栽植些葡萄，给庭院点缀些绿色。

 

那时贫乏的乡下较少有人家栽种，树苗亦不宜找寻。父亲便四处托人打听，好不容易从远房亲戚家寻到些葡萄苗子。

 

正是初春三月，万物生发，父亲带回的这十几棵苗子，主干枯瘦，斜枝顶出嫩绿娇小的春芽。父亲忙着去村西头挑水，间隔一米左右挖坑，浇水，培土，忙碌的身影穿行在庭院之中。

 

父亲做事严谨，不急不缓，培护葡萄树同样如此，并非任由它们自由疯长。几天后，他开始搭建葡萄架。

 

长长的铁丝从房檐下一直延抻到前院围墙，东西两侧同样使用铁丝伸拉，相互交织。于间隙中打下木桩，之上用细竹杆横向固定捆绑。

 

幼小的葡萄苗嫩绿可人，缠绕着细铁丝艰难地向架上的高处攀缘，并向四面延展，空阔的庭院一时被葡萄树宽大深绿的枝叶遮蔽。

 

炎炎夏日，庭院绿意盈盈，荫凉舒适。每每从架下经过，我总会仰头，望望头顶那一蓬蓬青翠幽碧的葡萄架和从枝叶间滑落的细碎的阳光。风起，叶片轻摇，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年后，葡萄树愈加茁壮。父亲修枝剪叶，施肥，扦枝，掐叶，清理杂草，打理得井井有条。

 

葡萄架上藤蔓交织，密密层层，如一片绿云。架下，一群小鸡快乐地觅食，两只白鹅踱着方步，大摇大摆，一幅田园图景。

 

仲夏之夜，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低声叙话，父亲抽着烟，烟雾升起，母亲轻摇蒲扇，赶走蚊虫。我坐在小板凳上抬头望天，看天上的星星、月亮和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 

 

夜色渐浓，葡萄架空灵神秘，幽深的夜空繁星闪烁，庭院静谧安祥。只听得邻家小孩的啼哭声、大人的喝斥声，院门外传来几声犬吠，几声鸟啼，草丛中虫鸣、蛐蛐的喧嚣……

 

六七月间，葡萄渐次挂果，青绿色的小果，一族簇，一串串，从茂密的枝叶间悬垂而下。中午放学，一不小心便会触碰到这些未熟的青果，经不住诱惑，偷摘一颗稍大的果子入口，酸涩感充溢味蕾。

 

犹记得，父亲栽种的是普通品种，即使成熟挂果，依旧是绿色模样，但晶莹剔透，如绿色的玛瑙，辉映在阳光下。我似乎未看到过硕果累累的景象，只是零零散散，远不及现如今果园中那些优良品种。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葡萄树的叶片茂密舒展，满院绿荫，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些悬垂而下、为数不多的葡萄更值得期待。

 

物以稀为贵，父亲不容许我们擅自打扰它们。父亲时常坐在房檐下，葡萄架尽收眼底。他持一把大蒲扇，微眯起眼晴打量这满园的浓绿，防备我们或者邻家小孩偷摘葡萄。

 

有时候，绿荫的庭院下没有了父亲的背影，一串硕大溜圆的葡萄在我的眼前晃动，几欲伸手采摘，屋里传出父亲轻轻的咳嗽声，是警示也是劝告。伸出的双手又缩将回去，知道父亲发现了我心中藏着的小计谋。

 

父亲虽然严厉，但通情达理，宽容和善。葡萄成熟后，他会小心采摘，将最浓甜最硕大的葡萄放在显眼处，等待我放学归来。

 

绿荫铺天的葡萄架，虽然挂果不多，却给予我年少时代最美好的幻梦和情感寄托。我喜欢葡萄叶片的露水滴打在脸上的感觉，喜欢头顶那一片浓荫的夏日，喜欢父亲打理葡萄树时专注的神情……

 

庭院深深，父亲的葡萄架因挂果少，终于在五年后被父亲砍伐，那沫青绿从此在庭院消失了。但交错的藤架，藤架上碧云层叠、蓬蓬勃勃的绿意和色泽透亮、晶莹剔透的果实，还有夏日里的一片清凉一直存留在我的心田，几十年后又重新滋长，繁绿如初了。